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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靖難記  (明)不著撰人

  (奉天靖難記,四卷,撰者佚名。書成在永樂年間,今明太宗實錄卷一至卷九即在此書基礎上增改而成。)

  ●奉天靖難記一

  今上皇帝,太祖高皇帝第四子也。母孝慈高皇后,生五子,長懿文皇太子,次秦王,次晉王,次今上皇帝,次周王也。

  今上皇帝初生,雲氣滿室,光彩五色,照映宮闥,連日不散。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心異之,獨鍾愛焉。比長,聰明睿智,仁孝友弟,出於天成。洪武三年四月乙丑,太祖封建諸子,以燕舊京,擇可以鎮服者,遂以封上。十三年三月壬寅之國。

  上文武才略,卓越古今。勤於學問,書一覽輒記。六經羣史,諸子百家,天文地志,無不該貫。日延名儒,講論理致,自旦達暮不休。言辭從容,簡明典奧,謙虛處己,寬仁愛人,始終如一,意豁如也。任賢使能,各盡其才,英賢之士,樂於為用。下至厮養小卒,咸得其歡心。暇則閱武騎射,便捷如神,雖老將自以為不及。每料敵制勝,明見千里,賞罰號令,不爽而信。用是威震戎狄,虜人帖服,不敢近塞。修明文物,力行節儉,故國內無事,上下咸和,年穀累豐,商旅野宿,道不拾遺,人無爭訟。每出親訪民間疾苦,撫循百姓,無男女老少皆愛戴焉。度量恢廓,規模宏遠矣。太祖常曰:「異日安國家,必燕王也。」上容貌奇偉,美髭髯,舉動不凡。有善相者見上,私謂人言:「龍顏天表,鳳資日章,重瞳隆準,真太平天子也。」

  初,懿文太子所為多失道,忤太祖意,太祖嘗督過之,退輒有怨言。常於宮中行呪詛,忽有聲震響,燈燭盡滅,略無所懼。又擅募勇士三千餘,東宮執兵衞。太祖聞之,語孝慈高皇后曰:「朕與爾同起艱難,以成帝業,今長子所為如此,將為社稷憂,奈何?」皇后曰:「天下事重,妾不敢與知,惟陛下審之。」太祖曰:「諸子無如燕王最仁孝,且有文武才,能撫國家,吾所屬意。皇后慎勿言,恐泄而禍之也。」有潛以告太子者,太子乃日夜伺察太祖。

  一日,召藍玉私與語。會玉嘗征納哈出,歸至北平,以名馬進,上曰:「馬未進朝廷,而我先受獻,是非所以尊君父也。」卻之。玉惶恐,意怏怏不能平。 (「意怏怏不能平」,「意」原作「以」,據王崇武奉天靖難記注底本明天一閣抄本改。(以下簡稱明天一閣抄本。)) 至是乃語太子曰:「殿下試觀陛下平昔所最愛者為誰?」太子曰:「無如燕王。」玉曰:「臣所見亦然。臣觀其在國,撫眾甚不煩擾,且得人心,眾謂有君人之度,恐此語一聞于上,殿下之愛日衰。且臣竊聞望氣者言,燕地有天子氣,殿下宜審之。」太子曰:「燕王素友弟,且善事我,又無釁,何以處之?」玉曰:「殿下推赤心問臣,臣不敢隱,故言及此,惟盡臣愚爾。殿下慎之勿泄,所謂事機不密則害成。」太子頷之。玉出,太子語玉曰:「卿為多方採察,有所聞,即以告我。」玉應之。由是太子漸至猜疑於上矣。乃日夜搆隙,求所以傾上。

  時晉王聞太子失太祖意,私有儲位之望,間語人曰:「異日大位,次當及我。」遂僭乘輿法物,藏於五臺山。及事漸露,乃遣人縱火,并所藏室焚之。自此性益猜忌,荒淫無度,醜聲日聞于外。又好弄兵,擅殺人。一日無事,以軍馬圍村落,屠無罪二百餘家,其慘酷尤甚。常飼惡犬,以嚙人為樂,犬不嚙人,即殺其犬。小兒為犬所嚙,死者甚眾。臣下無敢諫者,諫即撾殺之。太祖聞之怒,召晉王譴責之。晉王見太子,乞為解釋,太子曰:「爾所為者,父皇焉得知?此自燕王發之也。」晉王信其言,由是漸生嫌隙。

  時上亦來朝,會有疾,晉王數以言相侵,欲使上疾增劇,以快其意。又極詆上於太子前,太子遂誣上以飛語,謂上嘗見龍,自言當有天下。上頗聞其語,驚曰:「我謹事長兄,自度無所失,何得有是言?」深自辯析,太子怒不解。上日加憂畏,至疾益甚,遂扶疾歸國。由是太子與晉王深相結交,搆媒孽。晉王又厚結近戚,以為己聲譽,日夜搜求上國中細故,專欲傾上,然卒無所得。

  洪武二十三年春,太祖命晉王率師西出,上率師北出,會期進師,同征胡寇乃兒不花。晉王素畏懼,出近塞,不敢進。上直抵迤都山,徑薄虜營,獲乃兒不花及其名王酋長男女數萬口,羊馬無算,槖駞數千。晉王忌上有功,先遣人報太子,言上不聽己約束,勞師冒險。太子遂言於太祖,謂上勞師深入,未見其利,晉王全師而歸,太祖聞之不樂。及捷報至,太祖大喜,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無北顧之憂矣。」太子復言於太祖曰:「晉王雖不深入,然遙張聲勢,掎角胡寇,則其功亦不少矣,燕王難獨以為功。」太祖不聽。太子又誣上得虜馬珍寶不以進,太祖由是益不信太子言。

  二十五年春,復命上率師出塞,得胡寇候騎所置木牌,遣人來報。太子謂上怯於深入,故假木牌來奏,甚不信。惟太祖獨信。未幾,上獲胡寇諜者至,乃前置木牌者,自言其事,太子無語,太祖益喜。

  四月丙子,太子薨。太祖愈屬意於上矣。一日,召侍臣密語之曰:「太子薨,諸孫少不更事,主器必得人,朕欲建燕王為儲貳,以承天下之重,庶幾宗社有所托矣。」學士劉三吾曰:「立燕王,置秦、晉二王於何地?且皇孫年已長,可立以繼承。」太祖遂默然。是夜,焚香祝於天曰:「後嗣相承,國祚延永,惟聽於天爾。」

  後立允炆為皇太孫。一日,允炆與黃子澄俱坐東角門,謂黃子澄曰:「我非先生輩,安得至此?耶耶萬歲後,我新立,諸王年長,各擁重兵,必思有以制之。」黃子澄曰:「他日處置不難。」允炆曰:「請言其方略。」黃子澄曰:「諸王雖有護衞之兵,僅足自守,朝廷軍衞犬牙相制,若有事,以天下之重兵臨之, (「以天下之重兵臨之」,原無「兵」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蔑不破矣。漢之七國,豈不強大,卒底滅亡。要之以大制小,以強制弱,無足憂也。」允炆喜曰:「茲事全賴先生。」

  三十一年閏五月乙酉,太祖升遐,是夜即斂,七日而葬,踰月始評諸王,止不得奔喪。上聞訃,哀毀幾絕,日南向慟哭。先是,太祖病,遣中使召上還京,至淮安,允炆與齊泰等謀,矯詔令上歸國,太祖不之知。至是病革,問左右曰:「第四子來未?」無敢應者,凡三問,言不及他,逾時遂崩。

  允炆矯遺詔嗣位,忘哀作樂,用巫覡以桃茢祓除宮禁,以硫磺水徧灑殿壁,燒諸穢物以辟鬼神。梓宮發引,與弟允熥各仗劍立宮門,指斥梓宮曰:「今復能言否?復能督責我否?」言訖皆笑,略無戚容。政事一委權姦,悉更太祖成法,注意諸王,遂成不軌之謀矣。

  一日朝罷,允炆謂黃子澄曰:「先生憶昔者之言乎?」子澄曰:「何事?」允炆曰:「東角門在爾。」子澄曰:「臣以為他事,若是事,臣固不忘也。此事須密待臣細謀之。」一日,與齊泰等私相謀曰:「今主幼不閑政治,諸王年長,手握重兵,久則難制。吾輩欲長有富貴,須當蚤計。」齊泰曰:「此甚易,但使人誣發某陰私,坐以逆謀,則可以削之,削一可以連坐。」子澄曰:「此策未善,姑更思之。」齊泰曰:「他事不足以動之,惟加以大逆,則坐以不宥。」子澄曰:「善,但所發何先?」齊泰曰:「燕王素稱英武,威聞海內,志廣氣剛,氣剛者,易於挫抑,執其有異圖,執信其誣?去其大者,小者自慴。」子澄曰:「是謀雖佳,然未盡善。燕王性豁達果斷,嘗觀其舉動,沉靜深遠,莫測其端倪,恐未易去,一發不成,大事遂去。莫若發自周王,周王易與爾。伺去周王,可以覘之,且令議周王罪,周王其同母弟也,必來救,救則可以連坐。周王既去,則其勢孤立,僻處一隅,危如累卵,誰肯從之?此時雖有聖智,不能為矣。」齊泰曰:「公言甚善,非所及也。」明日,以語允炆,允炆喜曰:「黃先生可謂善謀。」乃先遣人流言於朝曰:「周王反。」允炆始佯為不信,及告者三至,遂遣李景隆調兵,聲言備 西。李景隆猝至河南,周王治具,邀其蚤食,李景隆以兵圍王城,執王府僚屬,驅周王及世子闔宮皆出,拘至京師,削爵為庶人,遷入雲南,困辱至極,妻子異處,穴墻以通飲食。未幾,遂罪代王。已而罪湘王,逼其闔官焚死。又籍齊王,困於京師。又誣岷王,降為庶人,流於漳州。

  時諸王坐廢,允炆日益驕縱,焚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御容,拆毀後宮,掘地五尺,大興土木,怨嗟盈路,淫佚放恣,靡所不為。遣宦者四出,選擇女子,充滿後宮,通夕飲食,劇戲歌舞,嬖幸者任其所需,謂羊不肥美,輒殺數羊以厭一婦之欲。又作奇技淫巧,媚悅婦人,窮奢極侈,暴殄天物,甚至褻衣皆飾以珠玉錦繡。各王府宮人有色者,皆選留與通,常服婬藥,藥燥性發,血氣狂亂,御數老婦不足,更縛牝羊母豬與交。荒眈酒色,晝夜無度。及臨朝,精神昏暗,俯首憑案,唯唯數事而已。宮中起大覺殿,於內置輪藏。 (「於內置輪藏」,原無「置」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出公主與尼為徒,敬禮桑門,狎侮宗廟。嘗置一女子於盒以為戲,謂為時物,舁入奉先殿薦新,盒開聚觀,大笑而散。倚信閹竪,與决大事,凡進退大臣,參掌兵馬,皆得專之。陵辱衣冠,毒虐良善,御史皆被箠撻。紀綱壞亂,搆成大禍。自是災異疊見,恬不自省。夜宴張燈熒煌,忽不見人。寢宮初成,見男子提一人頭,血色模糊,直入宮內,隨索之,寂無所有。狐狸滿室,變怪萬狀,徧置鷹犬,亦不能止。他如日赤無光,星辰無度,彗掃軍門,熒惑守心犯斗,飛煌蔽天,山崩地震,水旱疫癘,連年不息,錦衣衞火,武庫自焚,文華殿燬,承天門災,雖變異多端,而酗樂自如。

  初周王被執,果敕上議其罪。時上居喪守制,積憂成疾,見敕惴惴,不知所謂,乃上書曰:「若周王所為,形跡曖昧,念一宗室親親,無以猜嫌,輒加重譴,恐害骨肉之恩,有傷日月之明。如其顯著,有跡可驗,則祖訓俱在。」中間辭極懇切。允炆觀之色變,以示齊泰、黃子澄曰:「事可止乎?」齊泰、黃子澄遂出,私相語曰:「縣官婦人之仁,今事機如此,豈可已也?」同言於允炆曰:「今周王既獲,所忌者惟燕王,曩因出塞有功,威名日盛,不如并去之便。」允炆猶豫不决,乃遣人四出,陰伺候王府事,無所得。曰:「彼罪狀無跡可尋,何以發覺?」齊泰、黃子澄曰:「但加之罪,何患無辭?今其書詞多營救周王,指以通情,夫復何辭?」允炊曰:「是策固善,所立未久,連去數王,難掩天下公議,先生且止。」黃子澄曰:「為大事豈能顧小疵,况太祖常主立燕王,欲傳以天下,兩宮深致嫌隙。及至陛下,幾失大位,非二三臣寮力爭,則固已為所有,陛下安得至此?今事機如此,矧值其病,不因此時圖之,他日難也。」允炆曰:「燕王勇智絕人,且善用兵,雖病恐猝難圖也,宜更審之。」齊泰曰:「今胡寇來放火,以防邊為名,發軍往戍開平,護衞精銳,悉調出塞,去其羽翼,無能為矣。 (「無能為也」,原無「能」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不乘此時,恐後有噬臍之悔。」允炆頷之,乃以謝貴為北平都指揮,張昺為布政使,訹誘王府官屬,覘察動靜。

  三十一二年三月,允炆以都督朱忠調沿邊各衞馬步官軍三萬屯開平,王府精壯悉選調隸忠麾下,王府胡騎指揮關童等悉召入京,調北平永清左衞官軍於彰德,永清右衞官軍於順德,以都督徐凱練兵於臨清,以都督耿瓛練兵於山海,張昺布置於外,謝貴窺伺於內,約期俱發。時太子、漢王、趙王皆在京守喪,齊泰曰:「三人在此,宜先收之。」黃子澄曰:「不可,恐事覺,彼先發有名,且得為備,莫若遣歸,使坦懷無疑也。」乃遣歸。尋悔,遣人追之,至途,不及而回。

  齊泰等乃密謀令人上變告,適上遣人來奏事,齊泰喜曰:「事機就矣。」遂執之,鍛鍊成獄。即發符逮王府官屬,且令謝貴先發, (「且令謝貴先發」,原無「令」字,據明天一闊抄本補。) 密約長史葛誠為內應,宋忠等為外應,令王府人無大小獲之必盡殺。六月,謝貴等以在城七衞并屯田軍士布列城中,填滿街巷,逼圍王城外墻。報者曰:「軍馬圍外墻。」上以為操練者休息墻外,不知軍馬逼圍。謝貴等又以木柵斷端禮門四路。有來言者,上曰:「我病少出入,門聽其塞。」貴等騎馬張蓋,過王門不下,又殺守王城卒,上皆不理。謝貴等乃令軍登城,擐甲執兵,望王城射箭,四面鼓譟,震動城野。上聞之,曰:「此何為者?」朱能、張玉等泣曰:「外勢若此,誠可憂,臣等坐為魚肉矣。」上慰遣之曰:「我與若等奉公守正,何有異聞而乃至此?今外雖洶洶,久當自定,勿憂也。」時官屬已有逃入佛寺藻井上謀為旦夕計者。

  未幾,削爵詔下,朱能等復泣曰:「今幼主昏蒙,姦臣執柄,謀害宗藩,圖危社稷,立未幾時,諸王芟夷殆半,臣屬皆誣以大逆,誅戮妻孥,及於宗族,可為寒心。殿下居國,何有過失,一旦無釁而妄削名爵,兵刃四集,以相圖也。事危勢迫,禍不可測,殿下坐以待之,臣等死不足惜,但傷太祖高皇帝創業艱難,封建諸子,相傳萬世,陵土未乾,而諸王蒙患,國除身滅,誣以不道之名,他日誰為雪寃?受屈萬世。殿下縱愛其身,以守區區之小諒,奈太祖高皇帝宗廟社稷何?况身亦未必能保也。」上亟止之曰:「今雖削吾爵,猶或可白,若等勿輕發言,恐出而招禍,是自取族爾。」能等復泣曰:「誰不愛其死,臣等寧死於陛下之前,不忍死於奴隸拷掠刀鋸之下。」言訖悲不能止。

  七月癸酉,有醉卒磨刀於市,鄰舍媼問曰:「爾磨刀欲何?」醉卒厲聲曰:「殺王府人。」媼竊以告。會都指揮張信密來告,謝貴等伏兵約守城軍昏暮俱發,驅入王府為變。朱能等潛遣間往覘之,果然。能等請曰:「事急矣,語曰『先發者制人』, (「語曰先發者制人」,「制」下原有一「於」字,據明天一閣抄本刪。) 救死於水火,不可緩也。」上曰:「誠知禍機迫切,有不能免,然骨肉至親,嫌疑交搆,可以情白,俟再籌之。」朱能等曰:「臨難貴於果决,臣等雖不敢逃難,終當圖全。殿下雖曰叔姪至親,嫌疑交搆,可以情白,然禍機竊發,一落彀中,恐無自全。獨不見周王乎,戮辱困苦,下同匹夫,前事之失,後事之鑒。不如且以其自救,幸而不亡,冀其改悟,猶或可解。若徒交手受戮,後雖悔之,無及也。」上曰:「事既迫切,不利於我,我當告於父皇母后天地袖明,寧自裁决,以明予心。」張玉等曰:「此匹夫匹婦之為,豈殿下之所為乎?」上曰:「夫危欲求安,禍欲求福,人少而事大,不能求安而反阽危矣,不能資福而反益禍矣。」朱能等曰:「古語云『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殿下之天,有時乎定矣。」上曰:「諸公堅欲如此,異日無相怨也。」張玉等曰:「今死在須臾,不得旋踵,但求貰死而已,尚何怨?」上曰:「計將安出?」張玉等曰:「護衞勇士尚餘八百,可暫入王城守衞。」 (「可暫入王城守衛」,原無「可」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上曰:「嘗聞兵者凶事也,戰者危道也,爭者末事也,誠所不欲。」張玉曰:「聖人有不得已而用之者,湯武是也。若臣等言不見聽, (「若臣等言不見聽」,原無「見」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請從此决矣。」上曰:「必如諸公會,可以自救,但其軍布滿城市,人少,恐不足辦事。」朱能等曰:「擒謝貴、張昺,餘無能為矣。」上曰:「謝貴、張昺防守既嚴,猝亦難擒,須以計取之可也。今姦臣遣內官逮護衞官屬,悉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差來內官召貴、昺,責付所逮者,貴、昺必來,縛之一夫之力爾。」乃藏壯士於端禮門外,遣人召貴、昺,貴、昺不來,久方至,衞從甚眾。至王門,門者呵止之,惟貴、昺得入,至端禮們,壯士出擒之,從者猶未知。移時貴、昺不出,稍稍散去,玉等盡捕之。伏者將士皆踴躍爭奮,一以當百。時圍王城軍及列隊於市者,惟聽貴等指揮,及聞謝貴、張昺被擒,皆散出,惟守九門者力戰不退。是夜,攻門,黎明已克其八,惟西直門未下。上令唐雲解甲騎馬,導從如平時,過西直門,見鬥者,呵之曰:「汝眾喧鬨,欲何為者?誰令爾為此不義之舉, (「誰令爾為此不義之舉」,「此」原作「之」,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是自取殺身爾。」眾聞雲言,皆散,乃盡克九門。遂下令安集城中,人民安堵,諸司官吏視事如故。北平都指揮俞瑱走居庸關。知事不濟,退保懷來,留俞瑱守居庸關。

  上親問謝貴、張昺,盡得姦惡交搆之狀,上曰:「我初不信人言,姦雄設計逞毒如此之甚,幾為其所屠矣!聞之令人心膽震悼,不知有生。」於是大慟。對諸將士曰:「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姦回,橫起大禍,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創業艱難,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傳續無窮,一旦殘滅,皇天后土,實所共鑒。祖訓云:『朝無正臣,內有姦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今禍迫予躬,實欲求生, (「實欲求生」,「生」原作「死」,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不得已也。義與姦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討,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鑒予心。」將士聞之,皆感動流涕。俄陰晦,咫尺不相見。少焉,東方雲開,露青天,僅尺許,有光燭地,洞徹上下,將士皆喜,以為上誠心感格也。

  甲戌日,通州衞指揮房勝等率眾以城來歸。丙子日,馬宣在薊州謀起兵亂,遂遣指揮朱能等率兵攻拔之,生擒馬宣。遵化衞指揮蔣玉、密雲衞指揮鄭亨各以城來歸。 丁丑,俞瑱在居庸關剽掠,居民竊走來告,上曰:「居庸關山路險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萬夫身窺,據此可無北顧之憂。今俞瑱得之,利為彼有,勢在必取,譬之人家後戶,豈容棄與寇盜。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縱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後難取也。」乃命指揮徐安、鍾祥,千戶徐祥等往討之,安等攻拔其城,俞瑱走懷來依宋忠。捷至,上曰:「使賊知固結人心,謹守是關,雖欲取之,豈能即破?今天以授予,不可失也。」乃令千戶吳玉守之。上語諸將曰:「宋忠擁兵懷來,居庸關有必爭之勢, (「居庸關有必爭之勢」,「有必」原倒誤,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因其未至,可先擊之。」諸將皆曰:「賊眾我寡,難與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上曰:「非公等所知,當以智勝,難以論力,論力則不足,智勝則有餘。賊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狠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

  癸未,上率馬雲、徐祥等馬步精銳八千,卷甲背道而進。甲申,至懷來。先是,獲賊間諜,言宋忠誑北平將士云:「舉家皆為上所殺,委尸填滿溝壑,宜為報讎。」將士聞之,或信或否。上知之,乃以其家人為前鋒,用其舊日旗幟,眾遙見旗幟,識其父兄子弟咸在,遞相呼應聲,喜曰:「噫,我固無恙,是宋都督誑我也,幾為所誤。」遂倒戈來歸。宋忠餘眾倉皇列陣未成,上麾師渡河,鼓譟直衝其陣,宋忠大敗,奔入城。我師乘之而入,宋忠急匿于廁,搜獲之,并擒都指揮俞瑱,斬都指揮彭聚、孫泰于陣,并首級數千,獲馬八千餘疋,都指揮莊得單騎遁走,餘眾悉降,各遣歸原衞。諸將已得宋忠,頗有喜色,上曰:「宋忠本庸材,以利口取給,諂諛姦惡,貨賂得官,纔掌兵柄,便爾驕縱,此輩熒惑小人,視之如狐鼠耳,區區勝之,何足喜也,苟勝大敵,喜當何如?夫喜則易驕。驕則不戒,不戒則敗機萌矣。孔子所謂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諸將咸頓首稱善。

  丙戌,遣指揮孟善引兵至永平,守將趙彝、郭亮等以城降。

  丁亥,上諭將吏軍民曰:「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綏靖四方,一統天下,並建諸子,藩屏國家,積累深固,悠久無疆。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諸子知之,至於升遐,又不令諸子奔喪,閏五月初十日亥時崩,寅時即殮,七月即葬,踰月始詔諸王知之。又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惡所為,欲屠滅親王,以危社稷,諸王實無罪,橫遭其難,未及期年,芟夷五王。我遣人奏事,執以捶楚,備極五刑,鍛鍊繫獄,任用惡少,調天下軍馬四集見殺。予畏誅戮,欲救禍圖存,不得不起兵禦難,誓執姦雄,以報我皇考之讎。夫幼冲行亂無厭,淫虐無度,慢瀆鬼神,矯誣傲狠,越禮不經,肆行罔極,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罰,災譴屢至,無所省畏。惟爾有眾,克恭予命,以綏定大難,載清朝廷,永固基圖,我皇考聖靈在天, (「我皇考聖靈在天」,「靈」原作「神」,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監觀于茲,亦惟爾有眾是佑。爾惟不一乃心,墮慢乃志,亦自底於厥咎,陷于屠戮。竊聞之仁者不以安危易節,義者不以禍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爾有眾明聽予言,則無後難。若彼有悛心,悔禍是圖,予有無窮之休,爾亦同有其慶矣。告予有眾,其體予至懷。」

  戊子,上獲宋忠,因上書曰:

  蓋聞書曰「不見是圖」,又曰「視遠惟明」。夫智者恒慮患於未萌,明者能燭情於至隱,自古聖哲之君,功業著於當時,聲名傳於後世者,未有不由於斯也。今事機之明,非若不見,而乃不加察,請得以獻其愚焉。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當元末亂離,羣雄角逐,披冒霜露,櫛沐風雨,攻城野戰,親赴矢石,身被創痍,勤勞艱難,危苦甚矣。然後平定天下,立綱陳紀,建萬世之基,封建諸子,鞏固天下,為盤石之安,夙夜圖治,兢兢業業,不敢怠遑。不幸我皇考賓天,姦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縱之權,潛有動搖之志,包蓄禍心,其機實深。乃搆陷諸王,以撤藩屏,然後大行無忌,而予奪生殺,盡歸其手,異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諸王觀之,事無毫髮之由,先造無根之釁,掃滅之者,如薙草菅,曾何有衋然感動于心者。 (「曾何有衋然感動于心者」,「衋」原作「盡」,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諸王甘受困辱,甚若輿隸,妻子流離,暴露道路,驅逐窮窘,衣食不及,行道顧之,猶惻然傷心,仁人焉肯如此?夫昔我皇考廣求嗣續,惟恐不盛,今姦臣欲絕滅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孫,須幾何時,已皆蕩盡。

  我奉藩守分,自信無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于懷,彀滿以待,遂造顯禍,起兵見圍,騷動天下,直欲屠戮然後已。謂以大義滅親,不論骨肉,非惟殺我一身,實欲絕我宗祀。當此之時,計無所出,惟欲守義自盡,懼死之臣,以兵相衞,欲假息須央,然後敷露情悃,以折哀愍,冀有回旋之恩,傍沛之澤。書達闕下,左右不察,必求以快其欲。古語云「困獸思鬬」,蓋死迨身,誠有所不得已也。都督宋忠,集兵懷來,剋日見功,乃率銳兵八千禦之,兵刃纔交,忠即敗北,遂生擒之,全其首領,待之如故。尚冀左右易心悔禍,念及親親,哀其窮追,重加寬宥,使叔有更生之望,下無畏死之心,如此則非特叔之幸,實社稷之幸。

  昔者成周隆盛,封建諸侯,綿八百餘年之基。及其後世衰微,齊桓、晉文成一匡之功,雖以秦、楚之強,不敢加兵於周者,有列國為之屏蔽也。秦廢封建,二世而亡,可為明鑒。今不思此,則寧有萬乘之主孤然獨立於上,而能久長者乎?詩曰:「价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謹以是為終篇獻。萬一必欲見屠,兵連蝸結,無時而已,一旦有如吳廣、陳勝之徒竊發,則皇考艱難之業,不可復保矣。敷露衷情,不勝懇悃之至。苟固執不回,墮羣邪之計,安危之機,實係于茲。

  上以書稿示羣臣。羣臣見者咸曰:「辭旨懇切,必能感動,蚤得休兵息士,誠為至願。」上曰:「孝弟者人心所同之理,有人心者視予之言,豈得不惻愴于懷也?陳道曉切,冀其開悟,彼能感動,在移轉之間耳。然予度之,彼忍心如此,又况日邇小人,聞見昧於大道,必欲逞其狠毒,縱有百口哀訴,亦難回也。卿等試觀之。」

  乙丑,上諭于眾曰:「吾與若等為此者, (「吾與若等為此者」,原無「此」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非所以求富貴,所以救死保妻孥也。夫好生惡死,人情所同,見亂思治,古今則一。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百姓者,太祖之赤子也。權姦作難,欲殄我邦家,驅逐赤子,以蹈白刃,非其所得已也。爾眾甚毋嗜殺,嗜殺則傷天地之和,以損太祖數十年生育之仁。 (「以損太祖數十年生育之仁」,「數」字下原衍一「年」字,據明天一閣抄本刪。) 毋貪財,貪財則失民心,民心失則大本虧矣。居民耕桑,商賈貿鬻,慎毋擾之。夫有亂時而無亂法,違予言者,有法以治之。吾已上書於朝,旦夕希望恩旨,苟能全生,豈忍小輩獨麗於法。爾眾懋哉,毋詒後悔。」諸將士咸稽首曰:「殿下好生之德,同於天地,臣等豈敢背德以取罪戾乎?」庚寅,守遵化指揮蔣玉來報,都督陳亨、劉真,都指揮卜萬引大寧軍馬出松亭關,駐營於沙河,來攻遵化。壬辰,上率兵援之,劉真等聞上將至,遁回松亭關,堅守不出。乙未,上命千戶李濬等領兵至關口,指麾部伍,若將攻城狀,劉真等閉關不敢出。上曰:「大寧軍馬不散,終為吾後憂,然劉真衰老,無能為也。陳亨素篤忠誠,托心於我,但為卜萬所制,若去卜萬,陳亨必來。劉真寡謀,易於戲弄,以間動之,必生嫌隙。」適遊騎獲大寧二卒至,上曰:「間可行矣。」乃貽書卜萬,大稱獎之,中極毀詆陳亨,緘識牢密,置一卒衣領中,飲之以酒,賞而遣之。傍引同獲卒竊窺之,佯不欲其見,實令其見。卒問守者曰:「彼何為者?」守者曰:「汝何用知之。」卒曰:「苟令吾知,不敢倍德。」守者曰:「彼歸以通音耗,故得厚賞。」卒謂守者曰:「能為我言,請得偕行,惟命是從。」守者曰:「諾。」遂俱遣之,乃不與賞。卒不得賞者,心不能平,至即發其事。劉真、陳亨於卒衣領中,搜得與卜萬書,果疑之,就執卜萬下獄,籍其家。

  八月戊戌朔。己酉,諜報耿炳文領軍三十萬駐真定,都督徐凱領軍十萬駐河間,都督潘忠、楊松營於莫州,其先鋒驍勇者九千人已據雄縣,大肆擄掠。上率師征之。

  壬子,至涿洲,屯于婁桑,令軍士秣馬蓐食,晡時渡白溝河。上曰:「今夕中秋,彼不虞我即至,必飲酒自若,乘其不戒,可以破之。」促諸軍速行,夜半至雄縣,圍其城,賊眾始覺,乃登城大罵,我軍憤恨,黎明攀附而上,遂破其城。上亟傳令,戒諸將勿殺。我軍怒其罵,盡斬之,獲馬八千餘匹。上責諸將曰:「我之舉義,所以安社稷保生民,豈以多殺為尚?嘗諭若等毋嗜殺人,若等欲乖我所為,是非求生而欲速死也。夫多殺,適以堅人心,皆畏死盡力以鬥,一夫拚命,百人莫當,終非所以取安全之道。昔曹彬下江南,未嘗妄殺,其後子孫昌盛,往往好殺者多底絕滅。今雖拔一城,所得甚少,而所失甚多。」諸將皆稽首謝罪。

  上料潘忠、楊松近在莫州,不虞城破,必引眾來援。上曰:「吾必生致潘、楊。」諸將皆不知所謂。乃命譚淵領兵千餘先過月樣橋潛伏水中, (「月樣橋」,原無「樣」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約忠等過橋,聞砲聲即起據橋。淵以水中難久伏,上令每軍取茭草一束,蒙其頭,以通鼻息。又令勇士數人伏路側,望忠等接戰,即舉砲。淵如上旨,往伏水中,上登城遙望,忠等果至,出師逆擊之,路傍舉砲,水中伏兵即起據橋,潘忠敗,急趨橋不得,我軍腹背夾擊之,生擒潘忠、楊松,餘多溺死。上問忠等軍虛實,忠云:「莫州尚有戰士萬餘,馬九千餘匹,聞我敗必走,急取之可得也。」上率精騎百餘為前鋒,趨莫州,徑薄賊營,悉降其眾,盡獲其馬與輜重。明日回軍駐白溝河,語諸將曰:「今潘忠等被擒,眾皆敗沒,耿炳文在真定,必不虞我至,不為設備,我由間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諸將稱善。

  有張保者來降,將校也,請為前鋒,願擊賊自効。上問張保賊軍虛實,保曰:「軍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半滹沱河南,半營河北。」上給張保馬,遣其歸,令保佯言因敗被獲,守者少縱,遂脫繫竊馬逃回,且聲言大軍將至。諸將請曰:「今由間道,不令彼知,掩其不備,奈何遣使使其為備?」上曰:「不然,始不知彼虛實,故欲掩其不備,今知其眾半營河南,半營河北,是以令其知我軍且至,則南岸之眾必移於北,并力拒我,一舉可盡敗之。兼欲賊知雄縣、莫州之敗,以奪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後實,即此是矣。若不令其知,徑薄城下,雖能勝其北岸之軍,南岸之眾乘我戰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彼逸力,勝負難必。且人委身歸我,當推誠任使,何用懷疑?借彼有反側,去一張保,於我何損?由是事成,亦一人之間耳!」諸將唯唯,無敢復言,遂領兵而西。

  辛酉,至無極縣。上以賊眾我寡,欲試諸將勇怯,乃召問大軍所向,有云:「且往新樂,以觀賊勢。」上曰:「新樂僻在一隅,吾逗留于彼, (「吾逗留于彼」,「逗」原作「豈」,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銳氣已餒,賊引眾來戰,勢力不均,若等且度能勝之否?今直抵真定,賊眾新集,紀律未定,人心不一,乘我士氣方銳,一鼓而破之。」諸將或然或否,惟張玉與上意合,力贊其决。

  壬戌,至真定城二十里,擒其樵采者,詢知賊惟備西北,東南無備。上率輕騎先至東門,突入賊運粮車中,擒二人問之,賊果移於北岸,由西門而營,直抵西山,上將輕騎數千繞出城西,先擊破賊二營。時耿炳文出送使客,及覺,奔回,急趨橋,我軍折斷橋索,橋不得趨,耿炳文幾被擒。有一賊登城大罵,相拒二百餘步,上引滿弓以射之,應弦而斃,城中大驚。耿炳文出城來戰,張玉、譚淵、朱能、馬雲等率眾奮擊之,上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透賊陣,耿炳文大敗,急奔入城,軍爭門,門塞不得入,相蹈籍,死者甚眾,乃自斬其軍,然後闔門自守。丘福等殺入于城,門閉而退。賊佐副將軍駙馬都尉李堅領眾接戰,薛祿引槊刺堅墜馬,揮刀斬之,堅大呼曰:「我李駙馬,勿殺我。」祿生擒之。右副軍都督甯忠、左軍都督顧成、都指揮劉遂俱被擒,斬首三萬餘級,尸填滿城壕,溺死滹沱河者無算,獲馬二萬餘匹,俘降者數萬,盡散遣之。有二千人願留不欲歸,上從之。薛祿縛李堅來見,上讓之曰:「爾本戚畹,何所怨仇,亦從兇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堅頓首乞憐。須臾,將士縛顧成來見,上曰:「爾我父皇舊人,安得亦為是舉?」成泣曰:「今日老臣為姦臣逼迫,冒犯大逆「罪無所逃,老臣幸見殿下,如見太祖,儻容老臣不死,尚當竭犬馬之誠以為報。」上曰:「忠義之士,能如是乎!」遂去其縛,以衣賜之。

  上遙見軍中人聚語,問諸將曰:「彼何為者?」云降者謀欲叛去,上曰:「吾自訊之。」乃召與語曰:「凡降者,吾任其去留,誠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爾等欲去,當明以告我,給爾資糧,援送出境,逃則為邏騎所獲,必不免爾。我全爾生,爾反求死。」降者咸頓首曰: (「降者咸頓首曰」,原無「曰」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安得有此言?誠不願往,今日誠欲効死報恩也。」餘放歸者,稱上不殺人,傳播道路,彼雖殺之,不能禁。自是賊軍臨陣,皆無鬥志,遇戰,兵刃未接,先有投戈而走者。

  上語諸將曰:「昔管、蔡流言欲危周公,以間王室,於是周公東征二年,罪人斯得。今姦臣弄兵,謀危社稷,直欲加兵於我,以逞其欲,豈但流言而已?今雖獲勝,皆諸將士効勤勞,奮死力,以報我皇考之恩。然罪人未得,爾等馳逐暴露於外,豈無父母室家之思?余心悲傷,念亂曷已,然必先勞後逸,用剪姦雄,肅清朝廷,乃與爾等解甲韜戈,方圖休息。」於是諸將稽首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敢不効死,以酬恩於萬一乎?」

  丙寅,攻真定城二日,上曰:「攻城下策,徒曠時日,鈍我士氣。」遂命班師。

  允炆聞耿炳文敗,始有憂色,語黃子澄曰:「今奈何?」黃子澄曰:「勝敗兵家常事,無足慮。」允炆曰:「計將安出?」黃子澄曰:「今天下全盛, (「今天下全盛」,「盛」原作「勝」,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士馬精強,兵甲饒富,糧餉充足,取之不竭,用之有餘,區區一隅之地,豈足以當天下之力?調兵五十萬,四面攻之,則眾寡不敵,必敗之矣。」曰:「孰堪將者?」黃子澄曰:「曹國公可以當之,前不遣長興侯而用曹國公,必無此失。」於是允炆大喜曰:「先生計得之,願卒用心維持,他日事平,吾重有以報先生。」

  九月戊申朔,永平守將郭亮來報,江陰侯吳高、都督耿瓛等引遼東軍馬來圍城。

  戊寅,諜報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并調各道軍馬五十萬進營于河間。上語諸將曰:「李九江豢養之子,智疏而謀寡,色厲而中餒,驕矜而少威,忌剋而自用,未嘗習兵,不見大戰,以五十萬付之,是自坑之也。漢高寬洪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為用,不過能將十萬,惟韓信則多多益辨,九江何等才能,將五十萬,誠可笑。昔趙括徒能讀其父書,不知合變,趙用為將,與秦戰,遂坑卒四十萬,矧九江之才,遠不如括,其敗必矣。故兵書首經五事,九江為將,政令不修,紀律不整, (「紀律不整」,「整」原作「正」,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上下異心,死生離志,敗一也。今北地蚤寒,南卒衣褐者少,披觸霜雪,手足皸瘃,甚有墮指之患,况馬無宿稿,士無贏糧,敗二也。不量險峻,深入趨利,敗三也。貪而不止,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敗四也。部曲喧譁,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敗五也。有五敗之道,而無一勝之策,其來實送死爾。然我在家,必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探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後,竪子必成擒矣。」諸將曰:「永平城完糧足,可以無憂,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上曰:「守城之眾,以戰則不足,禦賊則有餘,若軍在城,祇自示弱,彼得專攻,無復他顧,甚非良策。出兵於外,奇變隨用,內外犄角,破賊必矣。吾出非為永平,直欲訹九江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之圍,而收功於九江也。」上率師援永平,諸將請曰:「必守盧溝橋,扼賊之衝,使不徑至城下。」上曰:「天寒水冰,隨處可渡,守一橋何能拒賊?舍此不守,以驕賊心,使其深入,受困於堅城之下,此兵法所謂利而誘之者也。」

  壬辰,吳高等聞上將至,盡棄輜重,遁回山海,上遣輕騎追之,斬首數千級,俘降者稱是,盡散遣之。

  上議攻大寧,諸將咸曰:「大寧必道松亭關,今劉真、陳亨守之,破之然後可入,關門險塞,猝亦難下,遲留日久,李景隆必來攻北平,恐城中驚疑不安,莫若回師破賊,徐取大寧,萬全之計也。」上曰:「今取劉家口,徑趨大寧,不數日可達,大寧軍士聚松亭關,其家屬在城,老弱者居守,師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撫綏將士家屬,則松亭關之眾, (「則松亭關之眾」,原無「亭」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不降則潰。北平深溝高壘,守備完固,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正欲使其頓兵堅城之下,歸師擊之,勢如拉朽,爾等第從予行,毋憂也。」乙未,師行,敕太子嚴為守備,賊至慎毋戰。十月丁酉朔。戊戌,師至劉家口,路極險隘,人馬單行可渡,守關者百餘人,諸將欲攻破關門而入,上曰:「不可,攻之則彼棄關,走報大寧,得以為計。」乃命鄭亨領勁卒數百,卷旆登山,斷其歸路,從後攻破之,悉擒其眾,師遂渡關。壬寅,抵大寧,城中不虞大軍驟至,倉卒閉門拒守。上引數騎循繞其城,適至西南隅,城忽崩,上麾勇士先登,眾蟻附而上,遂克之,獲都指揮房寬,撫綏其眾,頃刻而定,城中肅然無憂。遣陳亨家奴并城中將士家屬報亨,劉真等引軍來援,軍士聞其家屬無恙, (「軍士聞其家屬無恙」,「聞」原作「問」,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皆解體。時寧王三護衞為允炆削奪,至是悉來降,上盡遣還寧王。 丁未,劉真、陳亨回至亂塔、黃崖,亨與營州中護衞指揮徐理、右護衞指揮陳文議曰:「觀於天命人心,成敗可見,不如從順。」理曰:「此正我意。」夜二鼓,亨等襲破真營,真單騎走廣寧,亨等率眾來降。

  李景隆聞上征大寧,領軍來渡盧溝橋,意氣驕盈,有輕視之志,以鞭擊馬■〈革占〉曰:「不守盧溝橋,吾知其無能矣。」直薄城下,築壘九門,遣別將攻通州。時太子嚴肅部置,整飭守備,城中晏然,不知有兵,數乘機遣勇士縋城,夜斫其營, (「夜斫其營」,「斫」原作「聽」,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殺傷甚眾,賊營中驚擾,或自相蹂蹋而死者。賊攻麗正門急,時城下婦女皆乘城擲瓦石以擊之,賊勢益沮。 壬子,報至,上語諸將曰:「李九江懸軍深入,敝眾趨利, (「敝眾趨利」,「敝」原作「死」,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兵法曰『不知進退, (「不知進退」,原無「知」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是謂縻軍』,今其祇自投死爾,孺子何能為也。」

  甲寅,援大寧之眾與寧王皆回北平。 乙卯,大軍至會州衞,指揮張玉將中軍,陞密雲衞指揮部亨、會州衞指揮何壽為都指揮僉事,充中軍左右副將。都指揮朱能將左軍,陞大寧前衞指揮朱榮、燕山右衞指揮李濬為都指揮僉事,充左軍左右副將。都指揮李彬將右軍,陞營州護衞指揮宋理、永平衞指揮孟善為都指揮僉事,充右軍左右副將。都指揮徐忠將前軍,陞營州右護衞指揮陳文、濟陽衞指揮吳達為都指揮僉事,充前軍左右副將。都指揮房寬將後軍,都指揮和允中充後軍左副將。陞薊州衞指揮毛整為都指揮僉事,充後軍副將。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 丁酉,師入松亭關。

  ●奉天靖難記二

  十一月丁卯朔。庚午,師回至孤山,訊知李景隆軍鄭村壩。我游騎至白河,歸言:「河水流澌,兵不可渡。」又聞李景隆列陣於白河西。是日,大雪初霽,上默禱曰:「天若助吾,河冰即合。」是夜起營,次,報至曰:「河冰已合。」於是麾師畢渡。諸將進賀曰:「昔光武中興漢室,滹沱河冰合。今殿下翦除奸雄,以安社稷,亦復如是,天之相助,同符千載。」上曰:「命之興廢,豈人所知,惟聽於天爾。」時李景隆遣都督陳暉領騎萬餘來哨,錯道不相值。暉探知大軍渡河,從後追躡,眾渡白河,上率精騎逆擊之,斬首無算。暉餘眾奔渡白河,冰忽解,溺死者其眾,獲馬二千餘匹,暉僅以身免。諜報賊眾多躡履,凍僵者十七八,手不能執兵,擊之即敗。上曰:「違犯天時,自斃其眾,吾不勞力而勝之。」乃率大軍列陣而進,遙見賊軍歡動,上曰:「賊亂而囂,可以擊也。」以精騎先進,連破其七營,大軍繼之,與賊交戰,自午之酉,上張騎兵左右衝擊,賊眾大敗。追亡逐北,斬首數萬級,降者數萬,即散遣之。日向昏黑,遂收軍回營。時寒甚,都指揮火真斂舊鞍焚於上前,有甲士數人來附火,衛士呵止之,上曰:「此皆壯士,聽來勿止,饑寒切身,最難忍者,吾擁重裘尚猶覺寒,吾恨不悉令其附火,而忍呵叱之乎?」聞者咸曰:「仁人之言也。」是夜,李景隆拔眾南遁,盡棄其輜重,獲馬三萬餘匹。諸將請追之,上曰:「降者尚釋之,彼既遁,猶釋降者。况天氣沍寒,饑凍而死者必眾,宜抑止鋒銳,以全其生。」諸將遂止。

  先是,李景隆恐上回,日夜戒嚴,植戟立雪中,苦不得休息,凍死及墮指者甚眾,故臨陣,戰輒敗。時賊圍九門者不知李景隆已遁,猶守不退。癸酉,上率兵攻之,破其四營,殺死甚眾,其餘望風遁奔,所獲兵資器仗不可勝計。諸將稽首謝曰:「臣等前請先破李景隆,然後攻取大寧,而睿算神謀,制勝料敵,無一不酬,何其神也。」上曰:「此適中爾,無足喜也。卿等所言,皆萬全之策,我未用卿等言者,以其有可乘之機故爾。此不可為常,後毋難言。」

  乙未,上還城,休息士馬。上書于朝曰:

  蓋聞天下之至尊至大者,君與親也,故臣之於君,子之於父,必當盡其禮者,蓋不忘其大本大恩也。故臣之於君則盡其忠,子之於父則盡其孝,為臣而不忠於君,為子而不孝於親者,是忘大本大恩也,此豈人類也歟?若然,則君親之大本大恩, (「則君親之大本大恩」,「本」原作「之」,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為臣子者不可以不報,君親之讎,又豈可不報乎?禮曰:「君父之讎,不共戴天,兄弟之讎不反兵。」今我太祖高皇帝子也,君親之讎,可不報乎?但念父皇存日,因春秋高,故每歲召諸王或一度或兩度入朝,父皇謂眾王曰:「吾之所以每歲喚爾諸子或一度或兩度來見者何也?我年老,慮病有不測,弗能見爾輩也,豈不知爾輩往來匍匐之勞勩?」父皇康健之日尚如此,矧既病久,焉得不來召我諸子見也。不知父皇果何病也,亦不知服何藥而不瘳,以至於大故也。禮曰:「君有疾飲藥,臣先嘗之,親有疾飲藥,子先嘗之。」今忝為父皇親子,分封於燕,去京三千里之遠,每歲朝覲,馬行不過七日,父皇既病久,如何不令人來報,俾得一見父皇,知何病,用何藥,盡人子之禮也。焉有父病而不令子知者?焉有為子而不知父病者?天下豈有無父子之國也邪?無父子之禮者,則非人之類也。况父皇閏五月初十日未時崩,寅時即殮,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三日而殮,俟其復生。」今不一日而殮,禮乎?古今天下,自天子至於庶人,焉有父死而不報子知者?焉有父死而子不得奔喪者也?及踰一月,方詔親王及天下知之,如此則我親子與庶民同也。又不知父皇梓宮何以七日而葬,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天子七月而葬。」今七日即葬,禮乎?今見詔內言「燕庶人父子」,豈葬父皇以庶人之禮耶?可為哀痛!未幾,即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明有詔云:「太祖高皇帝開基創業,平定天下,用心三十年,綱紀法度,布畫大定,猶如起造巨室,與人居處,苟為官者,不修政事,不守法度,如拆毀室盧,欲求安處,焉有是理?」旨哉言乎,今奸臣首將宮殿拆毀,與所言大相違背,使天下之人遵法,亦難矣哉!孔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歿觀其行,三年無政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我父皇存日,嘗與諸王曰:「我為天子,蓋造宮殿,不過欲壯觀天下,萬邦來朝,使其觀瞻,知中國天子之尊嚴也。然此勞軍民之力,費用錢糧,豈易爾耶?蓋此宮殿,極為堅緻,使後世子孫不須更造,以勞軍民。」今拆毀祖業,禮乎?非禮乎?父皇賓天,不得奔喪,欲自詣京,復恐外人不知者謂有他志,故吞聲忍氣,不敢出言,痛裂肝肺,淚從中墮。不意奸邪小人,交搆為惡,巧言欺惑,變亂祖法,豈不知皇明祖訓·御制序云:「凡我子孫,欽承朕命,毋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非但不負朕垂訓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將孚佑於無窮矣。嗚呼,其敬戒之哉!」伏自父皇賓天,聞齊泰等奏定禮儀,凡朝几筵,揖而不拜,及小祥節屇,祭不親與。差百戶林玉、鄧庸等奏事,輒被囚繫,箠楚鍛鍊,令誣王造反,云擅自操練軍士,造作軍器,必有他圖。齊泰等明知皇明祖訓·兵衛內二條:「凡王教練軍士,一月十次,或七八次、五六次,若臨事有警,或王有閒暇,則遍數不拘。」又云:「凡王入朝,其隨侍文武官員,馬步旗軍,不拘數目,若王恐供給繁重,斟酌從行者,聽。其軍士儀衛,旗幟甲仗,務要鮮明整肅,以壯臣民之觀。」 (「以壯臣民之觀」,原無「臣」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想惟太祖高皇帝以諸子出守藩屏,使其常歲操練軍馬,造作軍器,惟欲防邊禦寇,以保社稷,隆基業於萬世,豈有他哉?其奸臣齊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姦宄,操威福予奪之權,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復知有朝廷也。七月以來,詐令惡少宋忠、謝貴等來見屠戮,為保性命, (「為保性命」,原無「保」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不得已而動兵,宋忠、謝貴俱已就擒,已具本奏聞,拱候裁决,到今不蒙示諭。齊泰等又矯詔令長與侯耿炳文等領軍駐雄縣、真定,來攻北平。重為保性命之故,不得已而又動兵,敗炳文所領軍馬,生擒駙馬李堅、都督潘忠、甯忠、顧成、都指揮劉遂、指揮楊松等。奸臣齊泰揭榜毀罵,並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當何如哉?十月六日,又矯詔令曹國公李景隆等總兵領天下軍馬來攻北平。躬率精銳,盡殺敗之,李景隆夜遁而去。若此所為,奸臣齊泰等必欲殺我父皇子孫,壞我父皇基業,意在蕩滅無餘,將以圖天下也。此等逆賊,義不與之共戴天,不報此讎,縱死不已。今昧死上奏,伏望愍念父皇太祖高皇帝起布衣,奮萬死不顧一生,艱難創業。分封諸子,未及期年,誅滅殆盡。俯賜仁慈,留我父皇一二親子,以奉祖宗香火,至幸至幸。不然,必欲見殺,則我數十萬之眾,皆必死之人,諺云:「一人拚命,千夫莫當。」縱有數百萬之眾,亦無如之何矣。願體上帝好生之心,勿驅無罪之人死於白刃之下,恩莫大也。儻聽愚言,速去左右奸邪之人,下寬容之詔,以全宗親,則社稷永安,生民永賴。若必不去,是不共戴天之讎,終必報也。不報此讎,是不為孝子,是忘大本大恩也,伏請裁决。

  書至,不報。

  丁丑,大犒師。上諭之曰:「自舉義以來,荷天地眷佑,皇考在天之靈,以保予躬。亦爾有眾用命,同心一德,故獲累勝。然常勝之家,難以慮敵。夫常勝則氣盈,氣盈則志驕,志驕則墮慢生,墮慢生,敗機乘之矣。昔周公勝敵而愈懼,故周祚益昌,古語云『懼在於畏小』,予不患眾不能勝,但患不能懼爾。彼以天下之力敵我一隅,屢遭挫衄,將必益兵以求一决,戰兢惕勵,懲艾前失。我之常勝,必生慢忽,以慢忽而對兢惕,鮮有不敗,須持謹以待之。」眾咸頓首聽命。

  戊寅,釋遣守皇陵卒。先是,俘降者眾,即散遣之,有願留者聽。至是知有守皇陵卒,上惻然曰:「幼冲不思祖宗陵寢為重,守卒以調而來,天下士馬固多,豈少此數人?」乃召至前,與之資糧,遣歸守皇陵。

  黃子澄等知景隆敗,匿而不言。允炆問黃子澄曰:「比聞軍中不利,如何?」黃子澄曰:「聞已勝,但天寒,士卒不堪,暫回德州,待來春更進。」黃子澄遣人密語李景隆, (「黃子澄遣人密語李景隆」,原無「遣人」二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令隱其敗軍之由,李景隆如其指,報不以實。由是內外蒙蔽,政益亂矣。李景隆蓋黃子澄舉以將兵,故所言無不聽也。

  按:李景隆再以數十萬眾大敗,南兵至此,事勢不可為矣。子澄乃托言天寒,又密語李景隆,令隱其敗軍之由,是建文之亡非他,由黃子澄之薦景隆誤之也,景隆真一趙括。文皇方幸其來,而子澄乃中敵人之所幸,烏在其為謀國,雖子澄之誤,亦天也。天將有所成,則必有所誤,天將以成我文皇之大業也。天之所造,雖智者失其謀,勇者失其力,而况子澄、景隆之流乎?是又建文之不終,文皇之靖難,皆天也,非人所能為也。

  甲申,大賚將士,上諭諸將曰:「賞罰者,公天下之道也。賞當人心則眾勸,罰當人心則眾懲,善為政者不以賞私親,不以罰私怨,故衡石至公,天下取其平;冰鑑至明,天下取其照。今將士戮力,以平大難,報我皇考之恩,戰陣城守,殫忠竭誠,守必堅完,戰必克捷,論功陞賞,以酬其勞。然予耳目所及,豈能周知?必爾諸將,從公核報, (「從公核報」,「核」原作「劾」,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不狥私情,不虧公義,有功無功,不令倒置,務合至公,以愜輿情。爵賞失當,人心嗟怨,何以服眾?其有功多為所匿蔽,賞不足以償勞者,其明以告予,勿退有後言。」將士聞之皆悅。

  己丑,燕山右護衞指揮使譚淵、指揮僉事陳賢、致仕指揮僉事高實、申用、富峪衞指揮僉事景福、會州衞指揮使謝芳、陳旭、指揮僉事端亮、營州左護衞指揮同知錢武、濟陽衞指揮僉事郭義、燕山中護衞指揮同知陳珪、燕山前衛指揮同知李清、燕山左衞指揮使徐祥俱以功陞北平都司都指揮僉事。周成、袁成、張睦被彼奸臣讒害,貶逐落職,上念其皆太祖功臣,咸復其職。

  甲午,上諭于眾曰:「惟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奉天明命,統一華夷,聖澤誕敷,霑被萬國,天下咸和,熙熙皥皥,道同邃古,德並唐虞,漢唐開國之君,豈能企及。肇造洪基,相承萬世,長子立為皇太子,餘子皆列土封王,藩屏邦家,同享富貴。不幸皇太子蚤薨,秦王、晉王相繼薨逝。比我皇考賓天,太孫嗣位,年幼昏惑,奸臣齊泰、黃子澄在側用事,憸邪讒慝,交搆禍機,廢棄典章,瀆亂人紀,謀害親王,撼搖宗社。諸王守分,無隙可乘,加以大罪,削除其國,傷絕倫理,行道咨嗟。忍心無厭,復操刃向予,前後興師,動踰百萬。賴天地皇考相佑予躬,臣下一心,戮力效死,遂能以寡敵眾,所向摧折。予每克捷, (「予每克捷」,原無「予」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益重憂畏,思天下蒼生皆皇考赤子,姦惡驅之以冒白刃,彼何罪焉?故生者釋之,死者收瘞,而幼冲曾不思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有傷和氣,則召災沴。比者,災及府庫,京師地震,山崩水溢,大風雨雹,損屋拔樹,飛煌蔽天,赤地千里,天心警戒,可謂至矣。此皆信任姦邪,變更成憲,戕害骨肉,毒痛生靈之咎徵,終不省悟,卒為所蒙蔽。嗟乎!我皇考封建諸子,鞏固基業,安如磐石,奸臣用計,必欲屠滅,以快其所欲。設謀不臧,鬼神攸鑒,宗社有靈,終殄惡類,使朝廷之綱紀復振,皇考之典章復明,我得以保守身家,永為邊翰,斯誠所幸願。告於有眾,體予至懷。」

  十二月丁酉朔。上語左右曰:「遼東雖遠隔山海,常擾永平, (「常擾永平」,「平」原作「昌」,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吳高雖怯,其行事差密,楊文麤而無謀,我一計去吳高,則楊文不足慮矣。用兵之道,伐謀為上,此計得行,則坐制一方,無復東顧之憂矣。」乃遣人以書諭二人,易其函,與楊文書達於吳高,甚毀辱之,與吳高書達於楊文,極稱其美,於是二人皆以聞。 (「于是二人皆以聞」,「聞」原作「問」,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已而,允炆果疑吳高,削其爵,左遷於廣西,楊文獨守遼東。由是人心疑貳,進退兩端,不敢數出矣。

  丙午,召募忠義智勇之士從征。諜報李景隆在德州,調各處軍馬,期以明年大舉。上諭諸將曰:「李九江集眾德州,將謀以來春大舉,我欲誘之,以敝其眾, (「以敝其眾」,「敝」原作「蔽」,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兵法所謂佚而勞之,安而動之者也。今率師征大同,必然告急,督李景隆出援,大同苦寒之地,南卒脆弱不堪,使賊疲於奔命,則凍餒逃散者必多。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 (「因其勢而利導之」,「導」原作「道」,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此兵法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者也。」諸將曰:「善。」乙卯,師征大同。庚申,至廣昌,守將湯勝等舉城降。

  三十三年正月丙寅朔,上至蔚州,城守不下。指揮李誠號曰「衝天李」者,匿水溝中,搜得之。上見而釋之,李誠願獻城自效,遂遣歸,誠謀覺,被收下獄。不見其至,諸將欲攻城,上曰:「觀其守備,韭旬日不能拔,兵鈍威挫,難以得志,以計恐之,則人心自解,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是也。」其城外舊築臺,起樓其上,駕飛橋跨接於城,橋毀而臺存,我軍以為蔽。乃下令每軍各具布囊,以雪土實其中,自上推下,欲積高與城齊,乘之而入。堆疊將成,以霹靂車飛石震裂其城,城中恐懼,守將王忠、李遠等舉城而降。 (「守將王忠李遠等舉城而降」,原無「城」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遂禁侵擾,城中肅然,一毫無犯。 二月丙申朔。 丁酉,陞蔚洲衞降將指揮同知王忠、張遠、李遠等為北平都司都指揮僉事,選其精銳,仍令王忠等領之。與大軍進攻大同,遣人送其家屬回北平。

  丁未,韃靼國公趙脫列干、司徒趙灰鄰帖木兒、司徒劉哈喇帖木兒自沙漠率眾來歸,俱賜以爵賞。 癸丑,胡寇欲來抄邊,上以書諭韃靼可汗坤帖木兒, (「上以書諭韃靼可汗坤帖木兒」,「上以書」三字原缺,「兒」字原無,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并諭瓦刺王蜢哥帖木兒等,曉以禍福。及我師攻大同,李景隆果來援,引軍出紫荊關。上率師由居庸關而回,李景隆軍凍餒死者甚眾,墮指者什二三,委棄鎧仗於道,不可勝計。

  癸未,上遣書諭李景隆曰:

  近總旗魏再興來,得汝二月十三日書,披觀至再,辭意苟且率略,不見誠實之情,度此非出汝之心口也。何則?汝之祖為孝,父為孝,汝出於孝子之家,豈肯妄誕若此?必奸臣假汝之言以詒我。我與汝以家而論,分居長,以朝廷而論,爵為親王,俱不當相待如此。况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存日,汝來啟本,今敻不同,以此知為奸臣代言,行離間骨肉之術也。汝謂為保全骨肉之事,汝向被奸臣齊泰所舞弄,矯詔使令汝總兵到汴梁,害我弟周王。舊冬,又被齊泰等矯詔佩征虜大將軍印,總領天下軍馬,來北平圍九門,又來屠我。思汝出孝子之家,知身全骨肉之道,以汝孝子之心,必不如此,所謂家國不幸,宗親叛離者,莫不由小人以致之,汝豈不知?我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劍起布衣,化家為國,為華夷大一統天下蒼生之主,已三十餘年。我太祖高皇帝賓天,羣臣以次孫即位。無何,不幸奸臣齊泰等以未戮之殘黨,謬叨宰輔,欺我幼冲,恣行不道,惟懷屠滅親王之心,故大興兵革。我以汝為太祖高皇帝骨肉之戚,又為國家元勛,社稷之臣,汝宜諷諫誅戮佞臣,以安社稷。汝不能據理裁處,乃復紛紜。

  前布政張昺、都指揮謝貴、長史葛誠,同謀不軌,迫於求生,已行捕獲,嘗具本申奏,請旨裁决,動經數月,不見明降,然此奸臣,罪理不容。又云:「尚書齊泰、太卿黃子澄已屏竄遐荒,天理昭明,於斯見矣。」若以我太祖公法論之,必使其首足異處,夷其九族,今屏去遐荒,想不出千里,必召而回,為幕中之賓矣。此外示除滅小人,內實不然,誠為可笑。所謂「造禍嗜殺,聖賢所戒」,今日造禍嗜殺,果誰為邪?我因保性命,不得已興兵,除殘去暴,體天地好生之心。汝云:「近年以來,欽蒙太祖高皇帝聖訓諄諄,今猶在耳。」吁,皇明祖訓乃不欽遵,若諄諄在耳,必不如此。又云:「觀此時事,不得不言。」祖訓不守,尚何說焉?又云:「骨肉有傷,大亂之道,欲含小怒,以全大義。」汝孝子之子,亦出此言。齊泰等大逆不道,豈一言可盡?我父皇遘疾,不令諸子知之,及升遐不報,毋令奔喪, (「毋令奔喪」,原無「毋」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不一日而斂,七日即葬,葬禮未具,即拆毀宮殿,掘地五尺,至今不省父皇太祖高皇帝得何疾而至於大故也。况又殺我太祖高皇帝子孫,壞我太祖高皇帝基業,將謀不軌,以圖天下也。為太祖高皇帝復讐,豈是小怒哉?非獨我怒,乃天人之所共怒者也。汝謂以全宗親骨肉之大義,又可笑矣。昔我周王弟被奸臣誣害,言「大義滅親」,與今所說大相違背,海涵春育之仁,無乃遲暮。去年凡三次具本奏陳,並無回示,料為奸臣蒙蔽,使下情不能上達,亦莫如之何也。 (「亦莫如之何也」,「莫」原作「末」,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今錄稿付汝,幸細觀之,汝若不思我太祖高皇帝親親之心,欲膠固奸臣,再總天下軍馬列陣來戰,太祖高皇帝之讐,有死之心,無生之樂,此怨不雪,雖瞑目不已。然汝祖至孝,父至孝,汝又割股救父,又為大孝,豈有孝子而殺孝子哉?今汝為社稷安危之主,當思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創業艱難,社稷是太祖高皇帝之社稷,子孫是太祖高皇帝之子孫,不必多論,今略復數事于後,汝宜審焉。

  所言「聖訓諄諄,今猶在耳」。我母后孝慈高皇后疾革之際,父皇曰:「爾有何身後之屬乎?」母后曰:「上位與吾起布衣,上位為天子,吾為皇后,亦足矣,尚何屬焉?」父皇問至於再,母后乃曰:「吾不起此疾矣,祇生有子,上位當教育,姑待之爾,餘無可言。」汝為至親,雖多聞聖訓,猶恐汝不知我母后聖心,孜孜於嗣續萬世之計,則汝之老母所知。 (「則汝之老母所知」,「則」原作「知」,「所」原作「則」,皆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我母后孝慈高皇后仁孝明哲,聖慈柔裕,布衣起家,艱難萬狀,生我諸子,撫字教育,兢兢日惕,欲為嗣續萬世之計。今妄加周王以罪,破其家,滅其國,我念長兄皇太子已崩逝,秦、晉二王兄相繼而歿,所存者惟我一人,尚不能容,又欲誅滅,甚可畏也。為罪周王,言「大義滅親」。今二十五弟病不與藥,死即焚之,拾其遺骸,以投於江。父皇賓天,骨肉未冷,即將周、齊、湘、代、岷五王破家滅國,國公至親,豈不痛哉!韭痛五王,乃痛太祖高皇帝也。今又來滅我,其可乎?

  且云:「周王不遵成訓,狂作妄為。」今奸臣改制創置,更易法度,北平改為燕北,為能遵成訓乎。但加人罪,不省己愆,果欺天乎?欺人乎?今累調軍馬,夷滅諸王,騷動百姓,不能聊生,萬一奸人乘隙而動,盜賊蜂起于中原,焉得不有傾危之憂也?且云:「周王乃為禍首。」不省從者為誰,使諸藩王孰不畏懼?謂「皇明祖訓雖有重罪則廢為庶人之條, (「皇明祖訓雖有重罪則廢為庶人之條」,原無「罪」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此言常犯,非論不軌」,不知何謂常犯?何謂不軌?妄改祖訓。欲傅致人罪,使藩屏眾王,孰不戰慄?祖訓云:「凡朝廷遣使至王國,或在王前,或在王左右部屬處,言語非禮,故觸王怒者,决非天子,必是朝中奸臣使之離間親親,王當十分含怒,不可輒殺,拘禁在國,鞫問真情,使人密報天子,天子詢其實,奸臣及使俱斬之。」今奸臣差人到周府,故出非言,反加誣枉,乃不詢輒加之罪,如此不守祖訓,使藩王無所措手足,焉得不怖且畏乎?然周王既受誣枉,處人倫之道,理當寬恕。祖訓云:「親王有過到京,以在京諸皇親及內官陪留十日, (「以在京諸皇親及內官陪留十日」,「官」原作「外」,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其十日之間,王見天子,然後發放。」周王到京,奸臣壅蔽,不得一見天子,暮至朝發,使其情無所達,以祖訓而待親王之禮,果安在哉?間嘗與布政張昺、長史葛誠言祖法,昺、誠云;「齊泰等言,皇明祖訓不會說話,只是用新法便。」所以我於新法不敢少犯,惟日惴惴守分而已。奸臣之輕蔑祖訓至如此。

  祖訓云:「罷丞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庶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當。以後子孫做皇帝時,並不許立丞相,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羣臣即時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今雖不立丞相,卻將六部官增崇極品,掌天下軍馬錢糧,總攬庶務,雖不立一丞相,反有六丞相也。天下之人,但知有尚書齊泰等,不知有朝廷,如此變亂祖法,恐一旦社稷落奸臣之手,貽笑於萬世。朝廷如此失政,國公以太祖高皇帝「聖訓諄諄,今猶在耳」,其可不憂懼者哉!奸臣齊泰等假以誣親王造反為由,實圖天下社稷之計耳,汝總天下之兵來圍北平,我親率軍馬與汝交戰,汝即大敗,潰散之軍奔走逃命者,下令禁勿追襲。因念將士皆父皇共成功業之人,欲報之無由,寧忍襲殺之,投降將士,不計數萬,盡行釋遣。天地神明,鑒我之心,人心最靈,豈有不知者?周王被誣,發配烟瘴之域,父子異處,至于懷抱嬰兒,多歿於疾癘,豈不過於殺戮?如此殘滅太祖高皇帝子孫,可哀可痛。

  汝文書來,為求息兵,子豈實情?隨發陳暉等領軍馬來寇邊境,殺害良民,虜掠子女,又運軍器,發卒築城,如此豈可信乎?然數戰後,軍馬消耗,近聞以老弱備數征戰,徒驅此輩於白刃之下,誠可愍也。謝貴、張昺等吐露情實,謂齊泰等憤恨當太祖高皇帝時位居下僚,不得柄用,且慄慄度日,朝不保夕。今少主不親政事,正其得志之秋,祇慮諸王藩屏,未得大縱,遂同心協謀,以滅諸王,方得永享富貴。謂諸王惟我難圖,欲先去其難,餘王易爾。密用小勘合調天下軍馬,不用大將軍印,恐見驚動,先欲起覺。令昺為北平布政,悉奪太祖高皇帝所與果園田地護衛官,及人匠等戶,盡為散遣,故觸我怒,我皆不問。又遣謝貴為北平都指揮,都督宋忠來北平,以操練軍馬為由,共謀圖我,宋忠以無大將軍印信文書,擅調各都司人馬。黃子澄對謝貴等言曰:「先得燕王,便與王做。」 (「便與王做」,原無「做」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以此人自爭功,擾亂北平。我賴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冥相默佑,先發其機,遂擒貴、昺,繼抵懷來,一戰而擒宋忠,方得暫全喘息。且宋忠優人之子,輕薄狡黠,無足道者,奸臣用此惡少,誅滅親王,以無大將軍印信文書,便調各都司人馬。且如汝父岐陽靖王,國家至親,太祖高皇帝委任總兵,必佩大將軍印信,豈無大將軍印信文書,輒來見殺?奸惡如此,詭謀詐計,以殺我太祖高皇帝子孫,欲圖天下,報朝不保暮之憾,我輩親王焉得不懼?思所以保全父母之遺體。汝為大孝,國家至親,慨念人生世間,不滿百歲,死生俄頃,儻汝一旦盪終天年,有何面目見我父皇太祖高皇帝也。姑以汝之心自度之,為父皇之讐如此,為孝子者可不報乎?因爾書來,不得不答,再不宜調弄筆舌,但恐兵釁不解,寇盜竊發,朝廷安危未可保也。所欲言者甚多,難以枚舉,忽遽間略此,汝宜詳之。

  乙丑,上遣漢王、趙王祭陣亡將士,厚恤其家。上曰:「天下將士從皇考南征北伐,宣力效勞,以定天下。邇者奸臣驅其戰鬬,敗死於鋒鏑之下,不可勝計,深可哀憫。令收其骨葬之,毋致暴露。」乃命指揮耿孝等往鄭村壩各戰場收骸骨十餘萬,瘞於北山之原,封樹其墓,禁人樵牧,有發掘者治死罪,仍遣官致祭。上親製文勒石以紀其事,曰:

  嗚呼,昔我太祖高皇帝起布衣,提三尺劍掃除禍亂,平定天下,爾諸將士俱從南征北伐,略地攻城,櫛風沐雨,宣力效勞,共成我國家大業,眷念功勛,無由褒答。茲者奸臣濁亂朝綱,同謀不軌,圖傾基業,覆滅諸王。調弄將士,披堅執銳,列陣成行,以兵向我。故不得已,親率精兵,與爾等交陣。我之將士,思念太祖高皇帝恩養厚德,忘生取死,心無怖懼,忠誠感通,神明昭鑒,雖眾寡不侔,行見摧敗。尚念諸將士斃於矢石鋒刃水火之中,其疇之讎,何罪而至此哉?緣其不慧,為奸所惑,驅之於死地,可哀也夫!已命僧修薦,因此資冥福,拔昏墊之途,趨往生之路。復念爾等骸骨暴露,棄於山野,雨淋日灸,顧視弗忍,乃命收拾瘞於北山之原,封以厚土,樹以佳木,俾永久而不壞也。故用勒諸玄石,立于墓側,并繫之以銘:

  生物芸芸,必資于後。天下亭毒,曷克厥止。惟聖則之,遇物無私。一視同仁,子育春滋。 (「子育春滋」,「滋」原作「溢」,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哀彼之傷,若己之疾。無罪驅死,巨蠹之賊。緬惟古禮,埋胔以時。不俾暴露,仁政之施。嗚呼爾眾,國之忠良,奸臣肆毒,甚于虎狼。死于戰陣,曾不爾戚。我心孔傷,怛焉爾惕。 (「怛焉爾惕」,「怛」原作「恒」,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念爾骸骨,棄于山野。日灸雨淋,我豈忍也。拾而聚之,窀穸於斯。魄其安矣,魄其妥矣。維石崟崟,勒銘山阿。維卜萬世,其永不磨。上大蒐,閱士馬,官有為奸臣所責黜者,盡復其職。

  四月丙申朔,李景隆軍德州,郭英、吳傑等軍真定,漸移近北。李景隆驕恣日甚,各處軍將爭獻賂遺,蚤晚進見皆叩頭, (「蚤晚進見皆叩頭」,原無「皆」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補。) 稱之曰「殿下」,由是陰蓄異志。允炆賜以斧鉞旗旌,得專殺戮,閹竪齎渡江,忽大風雨,擊碎其舟,斧絨旗旄皆沉於水,有識者以為天意警之也。允炆不止,復以賜之,景隆受之益肆驕橫。

  丁丑,上召諸將議出兵迎敵。庚子,祭告出師。辛丑,大軍營于城南。壬寅,移營武清,遣諜者趨德州、真定, (「遣諜者趨德州真定」,「者」原作「音」,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覘賊動靜。癸丑,諜報李景隆軍過河間,前鋒已至白溝河,郭英等軍過保定,期於白溝河合勢同進,我師駐固安。乙卯,上諭諸將曰:「李九江志大而無謀,自專而忌眾,郭英老邁退縮,平安剛愎自用, (「平安剛愎自用」,「安」原作「生」,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胡觀驕縱不知,吳傑懦而無斷,數子皆匹夫,其來無能為也,惟恃其眾爾。然眾豈可恃也,人眾易亂,擊前則後不知,擊左則右不應,前後不相救,左右不相應,徒多無益也。况賊將帥不專而政令非一,紀律縱弛而分數不明,往者鄭村壩之戰,眾非不多,兵甲非不堅利,一逐即敗,如風行草偃耳。其摧頹披靡,失志喪氣,至今神號魄奪。夫將者三軍之司命也,將志衰則三軍之勇不奮,而敗跡形矣,其甲兵雖多,糧餉雖富,適足為吾之資耳。爾等但秣馬厲兵,聽吾指麾,舉之如拾地芥,兵法所謂『敵雖眾,可使無鬥』,又曰『識眾寡之用者勝』,吾策之審矣。第患爾等過殺,當謹以為戒。」是日,大軍渡白馬河,駐營於蘇家橋。是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及上臥榻,加交床於榻,坐以至旦。兵端有火光,如毬擊燁燁相上下,金鐵錚錚作聲,弓弦皆鳴,將士皆奮欲戰。

  乙丑,上祭告天地,有神爵五色飛駐旗竿之首,祭畢,由西北而去。諸將來言,上曰:「此神靈告我所向也,必有大捷。」遂率大軍由西北循河而進,先令百騎於白溝河東,震砲以疑賊心。日午,大軍渡河,果遇賊將都督平安伏騎兵萬餘於河側,上曰:「平安竪子,往從我出師塞北,頻見吾用兵,故敢為前鋒,用兵機變,神妙難測,吾今日破之,要使其心膽俱喪,不知所生。」上先以百餘騎薄其陣,鋒將交即回,引賊陣動,賊陣亂,大軍即進,上率數十萬突出其後,夾擊之,賊大敗,斬五千餘級,生擒都指揮何清,獲馬三千餘匹。時李景隆、胡觀、郭英、吳傑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列陣以待。我師進薄其陣,賊陣微動, (「賊陣微動」,原無「陣」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上以數十騎馳入其陣,將士奮躍而從,賊人馬辟易,我軍乘之,斬首無算。時已昏黑,彼此莫辨,轉戰不已。賊發火器,時復閃爍有光,見其明甲,即擊殺之。賊藏火器於地,俗所謂之一窠蜂、揣馬丹者,發無不中,射人馬皆穿,但耳邊有聲,如蜂鳴歘而過,我軍俱無所傷。時夜深,各收軍還營,上親殿後,從者惟三騎,迷營所在,上下馬視河水流以辦東西,知營在上流,遂渡河,漸增至七騎。是夜,營於白溝河北,令軍士秣馬蓐食,候旦早渡。時有胡騎三百來降,上就令其宿衛,我胡騎指揮省吉命其解甲釋兵而休, (「我胡騎指揮省吉命其解甲釋兵而休」,原無「胡騎」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既而盡殺之。黎明,上失胡騎所在,問省吉,省吉曰:「吾恐其乘夜生變,故倉卒不及請命,已殺之矣。」上大怒曰:「彼既來降,當誠心受之,豈可縱殺。借疑其不誠,必盡殺其眾然後已,且人眾又豈能盡殺?昔李廣殺降,終不封侯,爾之功名, (「爾之功名」,原無「名」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由此不顯矣!」

  庚申,大將渡河,賊軍橫亘數十餘里,上列陣以當之,開合數四,賊疑不敢進。上諭諸將曰:「昨日之戰,我觀賊如兒戲耳,今賊雖眾,不過日中,保為破之。」眾皆踴躍爭進。後軍房寬先與賊鋒交戰,不利,上率精騎赴之,所向皆靡,斬賊驍將翟能父子,殺其精銳萬餘人。先是,戒中軍張玉、左軍朱能等,必先摧賊鋒,繼以馬步齊進。乃令都指揮丘福等以萬餘騎衝其中堅,不動。上以精騎數十突入賊軍左腋,殺傷甚眾,賊勢披靡,莫敢攖鋒。漢王率都指揮張玉、朱能、丘福等馬步齊進,人自為戰,勇氣百倍。遙見我陣後塵起,上曰:「此賊來趨我後也。」乃以七騎馳逆之,果遇賊二萬,遂與戰,連擊死數人,輒勒馬回,相去數十步而止。須臾,復馳入賊陣,擊死數十人,且進且退,如是者百餘合,殺傷甚眾。左右謂曰:「賊眾我寡,難與交持,且就大軍併力擊之。」上曰:「此賊奇兵,精銳盡在此,故吾獨當之,以沮其勢,使諸將得以致力於賊眾。若我就大軍,彼以合力,形勢相懸,數倍我眾,殆難破矣!」於是復進戰不已,賊眾飛矢如注。上乘馬凡三易,三被創,所射矢三服皆盡,乃奮起進,以劍左右擊之,劍鋒缺折不堪擊,籍鞘引退。賊漸來逼,限以二堤,上見賊盡馳馬,越堤逆之,佯以鞭招後,賊疑有伏,不敢追踰堤,止於堤傍。適漢王率精騎千餘至,上曰:「諸將正鏖戰,爾何故來?」漢王曰:「吾聞至尊以數騎當賊眾,故來。」上曰:「吾戰疲矣, (「吾戰疲矣」,原無「矣」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爾進擊賊。」漢王率眾接戰,彼此相持。上曰:「吾不進,賊不速破。」乃以勁騎繞出賊後,突入馳擊,賊勢少動,已而遂敗,棄戈而走。須臾,賊大陣亦敗,敗北之聲如雷,遂追擊至其營。會旋風起,折其大將旗幟、賊眾大亂,我軍乘風縱火,燔其營,烟焰漲天。郭英等潰而西,李景隆潰而南,委棄輜重器械,馬牛孳畜,不可勝計,所賜斧鉞旗旄皆得之。斬首十餘萬級,溺死者稱是。追至雄縣月漾橋,殺溺蹂躪死者復數萬 (「殺溺蹂躪死者復數萬」,原無「復」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橫尸百餘里,降者十餘萬,悉放遣之。李景隆單騎走德州。

  五月己丑朔。辛未,李景隆聞大軍拔德州,與眾宵遁。癸酉,命都督陳亨、都指揮張信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庫,獲糧儲百餘萬。山東軍民以牛酒迎謁軍門, (「山東軍民以牛酒迎謁軍門」,「門」原作「民」,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絡繹不絕,上不受,慰勞而遣之。禁軍士勿侵掠。李景隆奔濟南。

  丙子,上謂諸將曰:「李景隆在濟南,收集敗亡,今乘勝追襲之,勢必瓦解。」丁丑,留都指揮陳旭守德州,大軍起營。丁卯,至禹城北二十五里駐營,日晡起行,倍道而進,詰旦至濟南。李景隆眾尚十餘萬,倉卒布陣未定,上以精騎赴之,左右控上馬,止勿進,上曰:「迅雷之下,不及掩耳,擊殺賊,不得不急,苟緩之,賊陣定,我人少,恐難破。」遂進擊,賊復大敗,斬首萬餘級,獲馬萬七千餘匹。李景隆單騎遁,餘眾悉降,盡發遣之。濟南城守不下,上命諸將攻之。 辛巳,塞水以灌其城。壬午,召募忠義勇敢之士,應募者甚眾。

  六月甲午朔,奸臣聞李景隆屢敗,濟南危困,皆震栗喪氣,計無所出,乃謀遣尚寶司李得成來講和,以緩我師。七月甲午朔,上遣李得成歸,諭之曰:「自古聽讒,離間骨肉,鮮不覆敗。我為王,下天子一等,富貴已極,尚何求哉?讒人交搆,積毀銷骨,加我大罪,以兵見屠,有死無生,所以禦難者,誠欲假息須臾,冀有回旋之日,今爾來,實副所望。夫明主之治天下,不忘於所尊,不弛其所親,勤於遠略而忘於小故,是以九族睦而天下平也。今移禍福,在反掌耳,誅奸讒以謝祖宗,去新政以復成憲,釋諸王以歸舊封,罷天下之兵,毋得窘逼,我得仍守舊封,屏翰北土, (「屏翰北土」,「北」原作「此」,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則天下孰不樂朝廷之能保全宗親慕德而向義也,何苦必於見害耶?」得成歸言,奸惡怒而囚之。癸未,上遣書諭太子曰:

  諜報賊將平安領眾二十萬營於單家橋,欲移營御河,截我糧船。又遣善水者五千渡河,合勢以攻德州。然德州尚餘糧數十萬,但恐眾寡不敵。我新附義勇軍挈家歸北者,不絕於道,慮為賊所邀。我料賊新破膽,彼氣索,必不敢出,然不可無備。汝可令第三弟將萬餘人,初出營於彰義門,次日移營在盧溝橋西,三日至良鄉,若與大軍合勢,使賊知之,必生狐疑,不敢輕進。四五日間,令其移軍復回,賊必再覘我動靜,往返之間,已逾旬日,則我糧船及新軍已過直沽矣。此兵法所謂「我不欲戰,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

  太子如上所言,已而平安果不敢出。 (「已而平安果不敢出」,「已而」原作「已已」,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甲申,陞燕山右衛指揮使朱崇、燕山右衛指揮同知張武為北平都指揮僉事。

  八月癸巳朔。 戊申,撤濟南之圍,班師回還北平。嚴禁侵掠,軍行無一毫敢犯。

  九月壬戌朔。 先是承天門災,占者以為天示警戒,欲勸允炆息兵。方孝孺獨言:「承天門災,應在諸侯滅之象。」聞者切齒。方孝孺乃建議改承天門為臯門,端門為應門,午門為端門,謹身殿為正心殿,自是益無所畏憚矣。

  按:自古人君繼體守成,莫大於法祖,故詩、書所稱不曰「繩其祖武」,則曰「鑒於先王成憲」,曰「毋作聰明,亂我舊章」,聖謨洋洋夷。考建文數年間,官制舊章,變更殆盡,只此已大不是矣。祖訓·序「曰:「凡我子孫,欽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更易,非但不負朕垂法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得孚佑于無窮矣。」建文親承祖訓,陵土未乾,奈何悉取而紛更之?將何以致神明之孚佑?是故亂其紀綱,乃底滅亡,建文只此一事,已足以致亡矣。且改易門名,豈應天變之急務?豈濟時艱之良謨?無益成敗之算,而祇自速戾招尤,徒使靖難之師得以為詞耳。方正學一代稱賢,不能救正其君之失,反從而附和之,愚故着論,以附於春秋責備賢者之義。

  乙丑,師還至北平。辛未,陞守永平都指揮僉事郭亮為北平都司指揮同知。壬申,上以諸將從征有功,俱陞其職,都督僉事陳亨陞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都指揮同知張信、房寬陞北平都司都指揮僉事。都指揮僉事張玉、丘福、朱能、徐忠、李彬、陳文、譚淵、何壽、鄭亨、朱榮、李濬、陳旭、孟善、景福、端亮、李遠、張安、劉才、徐理、沈旺、張遠、徐祥、趙彝、徐諒俱陞北平都司都指揮同知。濟南衛指揮陸榮、濟陽衛指揮使紀清、燕山中護衞指揮使火真、指揮僉事王友、王聰俱陞北平都指揮僉事。其餘將校皆陞一級。陣亡將士,遣官祭之,并天下將士為奸臣驅迫而死於戰陣者。丙子,都督僉事顧成陞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辛巳,遣北平府知府唐靖祭雄縣山川及白溝河之神。

  十月壬辰朔。 己亥,後軍都督陳亨卒。上親為文,遣儀賓袁容祭之。丙午,下令征遼東,將士聞之頗不樂。 丁未,大軍起行,至通州,張玉、朱能間請曰:「今密邇賊境,出師遠征,况遼地蚤寒,士卒難堪,此行恐非利也。」上乃語之曰:「今賊將吳傑、平安守定州,盛容守德州,徐凱、陶銘築滄州,欲為掎角之勢。德州城壁堅牢,賊眾所聚。定州修築已定,城守麤備,滄州土城,隤圯日久,天寒地凍,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葺。我乘其未備,出其不意,倍道以攻之,賊有土崩之勢。今佯言往征遼東,不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間道直擣城下,破之必矣。失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備,難於為力。且機事貴密,故難與議,惟爾知之。」玉與能叩頭稱善。

  庚戌,駐營夏店。 (「駐營夏店」,原作「下營駐店?」,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壬子,密令都指揮徐理、陳旭等駕船先往直沽,造浮橋濟師。丙辰,移師復回通州,循河而南,眾咸疑曰:「今往征東而回師南行,何也?」上紿之曰:「夜有白氣二道,自東北指西南, (「自東北指西南」,「自」原作「至」,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占書云『執本者勝』,今惟利南伐,而不利於東征,天象顯示,不可違也。」賊將徐凱等諜知我師往征遼東, (「賊將徐凱等諜知我師往征遼東」,「諜」原作「謀」,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果不為備,遣軍往榆林伐木,晝夜督工修城。

  戊午,大軍過直沽,上語諸將曰:「彼所備者,惟青縣、長蘆,今塼垜兒、竈兒坡數程無水,彼不為備,趨此可徑至城下。」是夜二更起程,一晝夜行三百里,城內兩發哨騎, (「城內兩發哨騎」,原無「內」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皆不相遇。明日黎明,至鹽倉,逢賊哨騎數百,盡殺之。食時奄至滄州,賊猶不知,督軍士築城運土,及大軍至城下纔覺,亟命分守築城,眾皆股慄,無暇擐甲,我軍北面急攻之。上麾諸將由城東北攀薄而登,逾時,遂拔其城。先遣人斷其歸路,生擒主帥都督徐凱、程暹,都指揮俞珙、趙滸、胡榮,李英、張傑并指揮、千百戶百餘人, (「千百戶百餘人」,原無「百」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斬首萬餘級,獲馬九千,餘眾悉降。以令旨咸遣之, (「以令旨咸遣之」,原無「之」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尚餘三千餘人,日已向暮,以來日遣之。 (「以來日遣之」,「遣之」二字原在下句「黎明」二字後,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黎明,令丙侍給旨,悉為譚淵所殺。上聞,亟召淵,責之曰:「爾雖善戰,功則有之,然擅殺降者,過亦豈掩?一人之身,豈足以償三千人性命?我每臨陣,痛戒爾輩勿殺,他將皆遵令,惟爾好殺不止,爾必不免。」淵曰:「此皆各處精選壯士,今放回,明當復來殺我,盡力以獲之,復縱歸以資敵,為害不已,故臣計不如坑之。」上曰:「如爾所言,凡與我為敵者,必盡殺乃已,爾之不仁如是。」淵慚悚而退。上置酒飲徐凱等而遣之,凱等稽首曰:「臣等荷太祖皇帝生育深恩,享有爵祿,今為奸臣所促逼,干犯非義,罪莫大焉。賴陛下天地之仁,不加之斧鉞,曲全其生,所謂生死而骨肉之也。今殿下誅奸臣以安宗社,臣等雖駑,願效死以報,尚何所歸哉?」上曰:「誠如是,從爾等所願也。」皆仍其官,遣回北平。

  十一月辛酉朔。甲子,先是大軍破滄州,所得輜重器械及降將徐凱等,移直沽之船至長蘆,載回北平。上慮德州賊眾,或來要之,乃率大軍自長蘆渡河,循而南,至景州,掠德州而過,遣人於城下招之,盛庸堅壁不敢出。 (「盛庸堅壁不敢出」,原無「庸」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時大軍皆過,上獨以數十騎殿後,賊覘知之,遣騎百餘來襲我後,上回兵擊之,殺死者百餘人,生擒千戶蘇瓛,餘悉降。壬申,駐軍臨清,上語諸將曰:「盛庸聚眾於德州,仰食御河糧運,堅壁不敢出戰,今若鈔其糧餉,彼必乏食,不得已而出,必虛聲以為躡我後,其實欲向南就食。爾覘伺其出師,回師擊之,蔑不破矣。」甲戌,移軍舘陶,遣輕騎哨至大名,盡得其糧船,取其糧餉,焚其舟。大軍自舘陶渡河至冠縣,過莘縣,上東阿,抵東平,以誘賊軍。十二月辛卯朔。甲午,駐營汶上,遊騎至濟寧。 (「遊騎至濟寧」,「寧」原作「南」,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上聞盛庸引軍離德州,遣遊騎往覘之。丁丑,獲盛庸運糧百戶二人,詢知盛庸營東昌,其先鋒孫霖以軍五千營滑口,上命都指揮朱榮、劉江、內官狗兒率精騎三千夜襲破其營,殺數千人,獲馬三千匹,生擒都指揮唐禮等四人,孫霖等僅以身免。

  乙卯,我師至東昌,盛庸背城而陣,上語諸將曰:「盛庸糧乏而出,今東昌素無畜積,彼必决死一戰,須以計破之。賊欲速戰,我則不戰,賊不欲戰,我則擾之。我領精騎繞出賊後,觀其厚薄虛實,因其可擊,我就擊之。爾等望其軍動,即鼓譟而進,賊腹背受敵,內必自亂,可以收功。若不可擊,我掠賊營而回,以駭賊心,爾等慎毋恃累勝之威,有玩愒之心,必當彌謹。」諸將皆唯唯。上歷觀其陣,曰:「吾已得破之之術矣,在前傍與後空虛。」賊持重不欲戰,上以精騎擊其左翼,繞出賊陣,復回衝其中,賊圍上數重,上觀西南稍薄,遂擊破賊陣而出,殺傷甚眾。一勇士馬傷不能出,上復殺入賊陣,拔勇士而出。時我軍不待上擊賊後即踴躍曰:「見賊不殺,復何待乎?」乃進。先薄其陣,為賊火器所乘而退,張玉突入賊陣,與賊大戰,連擊殺數十人,玉被傷而歿。上猶不知,進戰不已,賊敗退。 (「賊敗退」,「賊」原作「戰」,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時已昏黑,就陣執賊卒訊之,知我步軍已退,遂收軍回營。

  丙辰,回軍,令步軍輜重先行,上以百餘騎殿後,賊五千餘騎來追,上控轡徐行,俟賊先鋒出,賊挑戰,上發矢射之,應弦而斃。賊退而復進,有先出陣者,即射殪之,賊懼不敢復進,遂斂退。 丁巳,師至舘陶。賊將盛庸勒兵真定,賊帥勒兵四出,以要我歸師。賊間獲我軍士,即披面抉目,刳其心腹,慘酷殊甚。我軍士見之憤恨,懷必死之志,故每臨陣,人自為戰。

  ●奉天靖難記三

  三十四年辛巳 正月辛酉朔,大軍回至威縣,遇真定賊帥以馬步二萬來邀。上以精騎數千沿途按伏,率十餘騎逼其陣誘之,謂曰:「我常獲爾眾即釋之,我數騎暫容過,無相阨也。」賊曰:「放爾是縱蝎。」眾即來追。上且鬥且卻,引入伏內,圍而盡殪之。

  乙丑,至深州,復遇真定賊帥以馬步三萬來邀。以騎兵千餘遙阨其歸路,上率精騎百餘先薄賊陣,賊勢動,大軍乘之,遂奔潰。皆望真定走,我騎兵要之,生擒監軍內侍長壽,并指揮、千百戶數十人,斬首萬餘級,獲馬三千餘匹,眾悉盡降,遣之。

  戊辰,大軍駐蠡縣,百姓苦賊虜掠,逃散出境。遣人招之復業,百姓聞上至,皆悅,趨就耕桑。

  丙子,師回北平。 丁丑,諸將以東昌無功,免冠頓首請罪。上曰:「爾等皆冠,其失在予,非爾等所致。予以爾等皆心膂之士,驍勇善戰,愛惜才難,每有小過,略而不問,馴至違律,廢棄前功。譬父母養子驕愛之過,縱其所為,久則不聽父母之命,此豈子之罪哉?然勝負兵家常事,今勝負相當,未為大失。爾等但勉圖後功,若復踵前轍,雖欲私宥,公法難原,天地神明亦所不容矣。」諸將咸惶恐流涕。壬午,陞燕山左護衛指揮使王真、燕山中護衛指揮使費瓛、指揮同知劉江、燕山右護衛指揮使白義為北平都司都指揮僉事。

  二月庚寅朔。戊戌,命僧修佛會,薦陣亡將士,上親為文祭之。祭畢,泣而言曰:「姦惡集兵,橫加戕害,圖危宗社。予不得已,起兵救禍,爾等皆攄忠秉義,誓同死生,以報我皇考之恩。今爾等奮力戰鬥,為我而死,吾恨不與偕,然豈愛此生?所以猶存視息者。以姦惡未除,大讐未報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爾等憤悒於地下,興言痛悼,迫切予心。」乃脫所御袍於前焚之, (「乃脫所御袍於前焚之」,「乃」原作「及」,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諸將亟止之,上曰:「將士於予情義深厚,予豈能忘?吾焚此,亦示同死生,死者有知,鑒予此意。」焚訖,號痛不已,將士皆悲哭不止,觀者無不感動。諸陣亡家父兄子弟見者皆收淚曰:「人生百年,終必有死,而得主人哭祭如此,夫復何憾?我等當努力,上報國家,下為死者雪冤。」遂相率請從征自効。

  壬寅,上諭諸將曰:「賊勢鴟張,漸來見逼,今因其未出,先進師禦之,不可坐受其制。」乙巳,上率師南出禦賊,諭將士曰:「爾等懷忠奮勇,協力同心,臨陣斬敵,百戰百勝。比者東昌,纔戰即退,棄前累勝之功,可為深惜。夫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若白溝河之戰,南軍怯懦,見戰即走,故得而殺之,所謂懼死者必死也。爾等刀鋸在前而不懼,鼎鑊在後而不慴,臨陣舍死,奮不顧身,故能出百死全一生,所謂捐生者必生也。舉此近事為喻,不必遠鑑于古,此實爾等所知也。有懼死退後者,是自求死。爾等毋恃累勝之功,漫不加警。有違紀律者,必殺無赦。恪遵予言,始終無怠,則事可以建功,可以成矣,其懋之哉!」

  己酉,駐兵保定,上會諸將議所向,咸曰:「定州軍民未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上曰:「野戰則易以成功,攻城則難於收効,况盛庸聚眾德州,吳傑、平安頡頑真定,相為掎角,攻城未拔,頓師城下,必合勢來援,堅城在前,強敵在後,勝負未可决也。今真定相拒德州二百餘里,我軍出其中,賊必迎戰,西來則先擊其西,東來則先擊其東。敗賊一軍,餘自破膽。」諸將曰:「二百里不為遠,我軍分兩賊間,彼合勢齊進,我腹背受敵。」上曰:「百里之外,勢不相及,兩陣相對,勝負在於呼吸之間,雖百步之內,不能相救,矧二百里邪?爾等無憚,試觀吾破之。」明日,移軍於紫圍八方,上所御素紅絨袍忽見白花如?雪狀,凝為龍紋,鱗鬣皆具,美如刺繡。諸將見者駭異,咸稽首曰:「龍為君象,天命攸歸,故有此嘉兆,必獲大捷。」上曰:「我與若等禦難求生,誠非得已。且帝王之興隆,曆數有在,豈可必得?但冀幼冲悔禍,姦惡伏誅,宗社再安,吾得仍守藩封,爾等亦各安其所。今兇焰方盛,社稷幾危,吾日夜深憂,乃不思自奮,而以此為異,是亡警懼之心而動安逸之萌也,吾恐蹈淪胥之患矣。」

  三月庚申朔,進軍緣滹沱河列營,當賊往來之衝。遣遊騎哨定州、真定,多為疑兵以誤之。辛未,聞盛庸軍至單家橋,上率師由陳家渡過河逆之,不見庸軍,恐其潛與真定軍合,往還渡河者數四,遇一虎,咆哮河側,遂殺之。上曰:「虎猛獸,格死之者,有勝賊之兆。」 己卯,偵知盛庸軍於夾河,進以迫之。庚辰,去賊營四十里駐兵。上語諸將曰:「賊每列陣,精銳在前,罷弱在後,明日與戰,以勁師當其前,摧其精銳,餘自震慴。中事常去賊五六里,列陣嚴整待之,我以精騎先薄其陣,繞其背而擊之,如掩扉之勢,推之使前,賊急行五六里,氣喘力乏,中軍俟其奔過,隨而擊之,我躡其後,乘勢逐北,賊眾必敗。慎勿逆擊之,賊必致死以期生也。」上飭諭諸將再三,猶恐其未解,復抽箭畫地,指授諸將。復恐審識未精,令中使列為隊,逐一教之,申令約束,至為詳備。 辛巳,令諸將列陣前進,午至夾河,盛庸亦列陣以待。上先以三騎覘賊陣,見其火車、火器,強弩、戰楯悉列陣前,遂掠賊軍而過。賊見三騎,即出千餘騎來追,上勒馬控矢以待,追騎將近,引弓射殪一人,賊懼而止,已而復來,又殪一人,如是再三,連殪其數人,賊不敢逼,乃以騎兵一萬連步卒五千薄賊陣。將交鋒, (「將交鋒」原作「鋒將交」,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步卒下馬,攻其左掖,賊擁盾層疊自蔽,我軍攻之不能入。上預作木矛?贊,長六七尺許,橫貫鐵釘於其端,釘末逆鈎,令勇士直前擲之,連貫其盾,亟不得出,動則相牽聯,不可以蔽,遂乘其空隙以攻之。賊被箭,遂棄盾走,倉卒發火器,俱不能着人,反燒其陣,賊眾亂。騎兵乘之而入,直擣其腹心,賊皆前奔。中軍將譚淵見塵起,遽出兵逆賊,敗師勢不可遏,淵鏖戰而死。朱能、張武等率大軍並進,上以勁騎掩殺賊背,衝貫陣中,與能等軍合,斬刈甚眾,殺其都指揮莊得、驍將楚智、皂旗張等。時昏黑,各斂軍還營。上以數十騎逼賊營而宿,天明視之,四面皆賊,左右曰:「亟出,勿為所圖。」上曰:「且休,無恐,吾正欲示輕賊,以沮其氣。」日高餘丈。上引馬鳴角,穿賊營從容而出,賊眾顧視驚愕,略不敢近。

  壬午,上諭諸將曰:「昨日譚淵見賊走,逆擊太早,不能成功,兵法所謂窮寇無遏,我先戒淵,令其整兵以待,俟賊奔過,順其勢而擊之,為是故也。然賊雖少挫,其鋒尚銳,必致死來鬥。大抵臨敵貴於審機變,識進退,須以計破之。今日賊來,爾等與戰,我以精騎往來陣間,賊有可乘之處,即突入擊之,兩陣相當,將勇者勝,此光武所以破王尋也。」遂整兵俟賊。至時我軍于東北,賊軍于西南,進與交戰,自辰達未,上臨陣督戰,將士人人踊躍爭進。乃張奇兵往來以衝之,賊軍退而復合者數四,兩軍兵刃相接,彼此戰疲,各坐而息。已而復起戰,相持不退,飛矢交下。忽東北風大起,塵埃漲天,沙礫擊面,賊軍眯目,咫尺不見。我軍乘風大呼,縱左右翼橫擊之,鉦鼓之聲震地,賊軍大敗,棄兵而走,斬首十餘萬級。追至滹沱河,溺水及踐蹋死者不可勝計。餘皆潰散,降者悉放遣之,盡獲其器械輜重,盛庸單騎走德州。上戰罷回營,埃塵滿面,將士不能識,及聞上聲,乃趨前來見。上每臨陣,出入陣間,決機應變,一見軍受敵,即馳赴之,諸將士遙見上旗幟,歡聲震動,莫不奮戈爭先,一以當百,故無不勝也。

  初,賊氣驕盈,謂此舉必見摧滅,各將金銀器皿及錦繡衣服,俟破北平城之日, (「俟破北平城之日」,「北」原作「敗」,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大為宴會。至是大敗,所將器物盡為我軍所得。癸未,以戰捷遣使回北平,至單家橋,見賊軍萬餘營於南岸,至晚來報。甲申,上率兵往擊其營, (「上率兵往擊其營」,「擊」原作「回」,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斬首數千級,溺死者甚眾。是日大軍移住樓子營。先是,吳傑等引軍來與盛庸合,未至八十里,聞盛庸敗,乃退回真定。上語諸將曰:「吳傑等若嬰城固守,則為上策,若軍出即歸,避我不戰,則為中策,若來求戰,則為下策也。今其必出下策,破之必矣。」諸將曰:「彼聞盛庸已敗,必不敢出。」上曰:「不然,吳傑、平安擁眾十萬,不得與盛庸合者,以我軍居中隔離其勢,今逗遛不出,有曠期失律,老師費財之責,然彼雖外示與盛庸合,其實忌盛庸先成功耳。盛庸戰敗,彼之所幸,蓋欲獨專其美,以圖僥倖之功,此其有必出者。我且散軍,托言取糧, (「托言取糧」,「托」原作「記」,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示以空虛。賊聞我軍散,必乘虛而來,我軍既出即回,嚴師以待之,必落我彀中矣。」是日散軍四出取糧,又發校尉荷擔抱嬰兒,佯作避兵者,散入真定城,報云大軍各散取糧,營無備。賊聞以為信然,乃出師欲掩我不備。

  閏三月庚寅朔。乙未,命都指揮鄭亨、李遠等將騎兵五千哨真定。丙申,鄭來報:吳傑軍滹沱河北,去我軍七十里。上曰:「賊不量力揣智,妄欲求戰,譬猶乳犬之犯虎,伏雌之搏狸,雖有鬥心,死隨之矣。且盛庸既敗,今彼復來,此天意欲兩敗之也。」遂飭諸軍渡河。時向暮,諸將請明旦渡,都指揮陸榮進言曰:「今日十惡大敗,兵家所忌,不可濟師。」上曰:「吾千里求戰,憂賊不出,百計以誘之,今其出在外,是賊送死之秋。夫時不再得,幾惟易失,今時幾如此,豈可緩也?借使緩之,賊退真定,城堅糧足,攻之不克,欲戰不應,欲退不能,是坐受其斃。若拘小忌,終誤大謀。」 (「終誤大謀」,「終」原作「欲」,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上遂策馬先渡,劉才執轡而言曰:「水深,騎從而渡,步軍輜重有渰沒之患。」上令騎由上流渡,步軍輜重從下渡,騎障遏上流,下流水淺,輜重畢渡。上先率騎兵三千循河西進,行二十里,果遇賊軍,遂退營于藁城。

  戊戌,與賊鋒略交,值晚,各收兵還營,上慮賊潛退,躬率數十騎逼賊營而宿,以綴賊軍。己亥,賊列方陣於西南,上見而笑謂諸將曰:「方陣四面受敵,豈能取勝?我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敗,則其餘自潰。」乃以軍縻其三面,悉精銳攻其東北隅,與賊大戰。上以驍騎數百,循滹沱河繞出賊後,突入賊陣,大呼奮擊,矢下如雨,箭集上旗,有若蝟毛。平安陣間縛樓數丈,升高以望,上麾精騎衝其前,平安墜而下走,幾被獲。忽大風起,飛屋拔樹,賊眾力不能支,我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斬首六萬餘級,追奔直抵真定城下,殺死無算,俘降者悉釋之,盡獲其軍資器械,生擒都指揮鄧戩、陳鵬等,吳傑、平安僅得入城。翊日,遣人送旗回北平,諭太子曰:「謹藏之,以示後世子孫,使知今日禦禍艱難也。」都督顧成見旗而泣,謂太子曰:「臣自幼從軍,多歷戰陣,今老矣,未嘗見此戰也。」

  庚子,師渡滹沱河。 己酉,至順德。辛亥,至廣平,各郡縣官民望風來迎,曰:「不圖今日復見殿下。」乃受而遣之。 癸丑,至大名,官吏父老率眾來迎。時獲賊諜者,詢以姦惡,言齊泰、黃子澄等皆竄逐。上語左右曰:「若爾,則必有悔禍之心,其兵必解,而吾亦得以少釋其憾。」乃上書曰:竊惟二帝三生之治天下,無他術也,建用皇極而已。皇極者,大中至正之道也,以大中至正之道治天下,天下豈有不治者乎?大中至正之道,非人為之,蓋天理之所固有,為人君者持守而行之,則佞臣必遠,賢人不近而自近,九族不睦而自睦,百姓不均而自均,無所往而不當矣。洪範曰「無偏無黨,王道平平」,豈非大中至正之道也歟?若為其君者,蔽其聰明,不親政事,近佞臣,遠賢人,離九族,擾百姓,彰過失於天下。為臣者,逞姦邪,圖不軌,以危社稷。孰能舉二帝三王治天下之大經大法以陳於前哉!嘗觀漢唐以來,大有為之君,亦不出於二帝三王之道,故能長久者也。 (「故能長久者也」,「故」原作「不」,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今昧帝王大中至正之道,且以誅滅親王為心,父皇太祖高皇帝賓天未及一月,聽流言而罪周王,破其家,滅其國。不旋踵而罪代王。湘王無罪,令其闔宮焚死。齊王無罪,降為庶人,拘囚京師。岷王削爵,流於漳州。至於二十五弟病不與藥,死即焚之,棄骸於江。嗚呼!彼姦臣者,其毒甚於虎狼。我父皇子孫幾何,能消幾日而盡害之至此,痛切于心。

  豈意禍幾日興日盛,我守國奉藩,遵禮畏義,本無一毫之犯,又結搆惡少,復來屠我,動天下之兵,騷四方之眾,直欲必滅而後已。夫兵不祥之器, (「夫兵不祥之器」,原無「兵」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本為保生民, (「本為保生民」,原無「民」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誅討姦惡,以報大讐。上荷天地祖宗神明冥加祐護,凡戰必勝,實非善用兵也。獨念兵甲不息,天下生靈塗炭,何日而已,為民父母,能不惕然而卹之哉?我之將士,日望寬恩,以遂其生,已嘗具奏, (「已嘗具奏」,原無「奏」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冀回其好生之心 (「冀回其好生之心」,原無「其」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以免無罪而死於白刃之下者,上不能允。豈期姦臣進兵不已,屢戰屢敗,生靈何辜,遭此荼毒,肝腦塗地,我雖戰勝,哀感之心,寧有已乎?邇者側聞諸姦惡已見竄逐,雖未伏鈇鉞之誅,然亦可以少謝天人之怒,於此可見審之明而斷之果,可以復太祖之讐,可以全骨肉之恩,可以保天下於幾危,可以措社稷於悠久,故聞之不勝踊躍。誠如是,則非特我之幸,實社稷之幸,天下之幸也。惟日夜冀休兵之旨而竟無所聞。且四方之兵,調弄不止,是蓋不能無疑焉。且以姦臣之竄逐,其罪惡蓋以瞭然明白,曲直之情,雖三尺之童,不待言而知之,是兵可解,寃可刷,而恩可推也。何故執持不改,外示竄逐姦惡之名,而中實主屠害宗藩之志。

  往者自念無罪,而茅土見削,子孫不保,受屈萬世,寧俛首蒙耻,甘受芟夷,不顧宗廟子孫乎?見兵四集,心震膽掉,不知所為,左右彷徨,求貰死於旦夕,遂以兵自救。誠知以區區一隅之人,當天下之眾,鮮有不摧滅者,徒以須臾喘息,延緩歲月,冀或有回旋之日也。身親行陣,于今三年,賴天地眷佑,父皇母后聖靈保佑予躬,戰勝攻克。每見鋒鏑之下,死亡者眾,痛傷于心,故恒戒將士曰:「天下軍民,皆父皇赤子,驅迫戰鬥,彼何罪焉?甚毋殺之。吾畏死所以救死,彼之畏死,其情蓋同。」由是降者悉釋之,全活者不知幾千萬人矣。往者耿炳文以兵三十萬欲加戕滅,敗之于真定。既而李景隆兩動天下之兵,號百萬之眾,直來見殺。李景隆蓋趙括之流也,手握重兵,驕肆無謀,視我如囊中物,可採而有,曾無毫髮警懼之意。夫戰,孔子所慎,而李景隆易之,白面小兒,豈足以當大事?惟解飲酒挾妓,酣呼歌舞而已。故首敗之于鄭村壩,繼敗之于白溝河,追奔至于濟南,百萬之眾,兩戰淪沒,可謂極矣!按:天下無必勝之兵,有不可敗之將,將非其人,兵雖眾,不足恃也。蓋方、黃惟務集兵,不知選將,故耿文炳以三十萬而敗於真定,李景隆以數十萬而敗于北平,繼而鄭村壩、白溝河兩戰而百萬淪沒,是誠小兒輩將兵,兵無紀律,安足以禦大敵耶?胡輕視為探囊取物而易之也,卒之一敗塗地。眾不足恃,信矣!

  於此之時,冀或有開悟之萌,下責己之詔,引領南望,重增欷歔。未幾,盛庸以三十萬之眾復來見逼,庸本鄙夫,何足算也。夾河纔戰,一敗?釋。吳傑、平安以十萬繼進,略戰藁城,遂爾奔北,前後小大之戰,莫知其幾,然無一不敗之者,何也?蓋臣眾有必死之心,而無求生之望故也。

  臣每戰勝,愈加憂畏,恐鷸蚌相持,漁人收利。竊惟姦惡已逐,左右必皆忠良之臣,識勝負之機,或慮及此,必開心見誠,懲難悔禍,以解兵釁,休軍息民,保全骨肉。因循至今,而德州之兵日集,是必欲加屠害而後已。臣忝居叔父,肺腑至親,何苦見困如此?今天下之兵,數戰已盡,復聞召募民間子弟為兵,驅此白徒,以冒死地。又况饋運供需,百費勞弊,倘此一戰不勝,則勢危矣。誠不忍至此,伏望回心易慮,啟春育之仁,隆親親之義,復諸王之爵,休息兵馬,銷鋒鏑為農器,以安天下之軍民,使各遂其生,其恩莫大也。我父皇在天之靈,亦安寧慰悅矣。如不允所言,一旦社稷落奸臣之手,則貽笑萬世矣。夫大廈之傾,豈一木所能獨支,鵾鵬扶搖,非一翼所能獨運,自古帝王建萬世之基者,莫不以惇睦九族,崇重藩屏之所致也。且棄履道傍,尚或收之,而至親哀窮,寧無憐惻之者乎?故猶不敢自絕,披露腹心,獻書闕下,恭望下哀痛之詔,布曠蕩之恩,使得老守藩屏,効報朝廷,則基業有萬年之安,子孫亦享萬年之福矣。二帝三王大中至正之道,豈有加於此哉!冒凟威嚴,幸垂矜察。

  書至,允炆以示方孝孺,孝孺觀畢曰:「我欲弛其備而無由,是來正合機會。各處兵馬漸集,但雲南路遠未至。其軍久駐大名,暑雨為沴,不戰自困。因調遼東軍馬以攻永平,德州軍馬以擾北平,根本受敵,彼必速歸援, (「彼必速歸援」,「必」原作「此」,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我軍追躡,其破之在此一舉,事已垂成,機不可失。今遣人報之,往反之間,師已畢會。」允炆善其策,乃以大理少卿薛巖等齎詔至軍,陽言休兵。時方孝孺當草詔, (「時方孝孺當草昭」,「草」原作「筆」,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辭多不遜,允炆曰:「且婉其辭。」孝孺不從,曰:「不可以示弱。」見者謂孝孺曰:「若欲解兵釁,請更其辭。」孝孺咈然作色曰:「此豈淺丈夫所能知?」人遂無敢言者。又用小黃紙印間諜數千張付薛巖,令其至軍中散投于地,以搖惑我軍心。薛巖至半途,匿之不敢出。上讀詔,見辭語肆慢,笑語薛巖曰:「帝王之道,自有弘度,發號施令, (「發號施令」,「令」原作「行」,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昭大信於天下,豈可挾詐以祖宗基業為戲耶?」巖等俯伏惶恐。久之,上曰:「詔語如是,爾承命之言何如?」巖曰:「但欲殿下釋兵,來謝孝陵,則兵可息。」上曰:「宗藩阽危,禍難不已,社稷深憂,必執姦醜,獻俘太廟,以謝孝陵,我之願也。所典之兵,受之皇考,以為護衛,用備不虞,制度已定,難以更改,今欲釋兵,是以徒手待縛,此姦臣謬計,欲以欺人,雖三尺童子,不為所罔矣。」乃宴賞薛巖等,令其休息。上謂諸將曰:「吾觀薛巖等,言媚而視遠,此來覘我虛實,非求和,宜耀武以示之。」時各軍連營百餘里,戈甲旌旗,照耀原野,步騎參錯,隊伍整肅,或馳馬逐獵,或相與角力,人人意思安閑,鼓勇欲鬥。巖等見之懼,私相語曰:「前人來言,北軍疲敝且少,不足畏,今何若是之多!且人皆勇武,甚矣,人言不可信也。」巖等留數日,上遣其歸,謂之曰:「我皇考創業之基,誠為艱難,子孫承籍基業,當善保守。今羣小造禍,以危社稷,樂為詭誕,誠為可憂。若果有意息兵,當推誠見報,罷各處軍馬,吾即斂眾歸國,永為藩輔,毋用虛辭,以見悔也。」薛巖等還,方孝孺等問之,巖等備述上所言,且言上高明遠見,雅量豁達,坦懷接物,軍容整肅,上下一心,非用計所能間也。方孝孺等不然其言。

  五月己丑朔。癸卯,賊軍竊發,以擾我餉道。上遣指揮武勝等上書:

  閏三月二十四日,為息兵事,遣人上書闕下。蒙遣大理少卿薛巖等至軍見報,不敢稽留,即送其回,謹聽指麾。未能十日,而彰德、衛輝各處并德州軍馬邀我運糧官軍,殺死數百人,執指揮張彬等,此皆小人逞兇,不欲息兵,固欲結釁,以失信於天下。已嘗調兵追捕,後得總兵官四月二十日驛書一紙,促吳傑、平安領兵會合德州見逼。計使臣四月十六日離京,至二十日纔五日,又有會合軍馬之旨,遣使息兵,誠耶偽耶,豈行人之失辭耶,如此豈可憑信?張設機阱,以相掩陷,令人豈能相安,且欲令釋兵可乎,不可乎?德州、真定之兵朝散,我夕即斂師歸國。今兵勢四集,網羅方張,不能無畏,是兵决不可離,離則為人所禍,此不待明者而後知也。况欽奉父皇明訓,命節制北平、遼東、大寧、宣府軍馬,夫有所受, (「夫有所受」,原無「夫」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豈可委捐?若果以社稷為重,宗藩為心,宣大信於天下,何暇計此芥然之兵哉?以此觀之,誠知以計見縻,決無息兵之理,必欲屠滅而後已。

  思惟父皇創業艱難,子孫不保,於此之際,寧不寒心。今兵連禍結,天下頻年旱蝗,民不聊生。強凌弱,眾暴寡,餓民蠭聚,號嘯山林,相扇為盜,官府不能禁制,其勢滋蔓,勢有可畏。祖宗基業,將見危殆,所謂寒心者此也。抑未知慮至此否乎?夫天下神器也,得之甚難,而失之甚易。伏望戒謹於所易失,而持守於所難得,體上帝好生之德,全骨肉親親之義。我弟周王,久羈絕徼瘴癘之地,恐一旦憂鬱成疾,脫有不諱,則上拂父皇母后鍾愛之心,下負殘殺叔父之名,貽笑於萬萬載矣。昔漢文帝稱為賢君,尺布斗粟之謠,有損盛德,至今人得而議焉。誠願採擇所言,矜其懇切,早得息兵安民,以保宗祧,恩莫大焉。

  允炆見書,頗有感動,方孝孺在傍力爭曰:「今軍馬四集,不數日必有捷報,毋聽其言。」遂執武勝繫獄。

  六月戊子朔。辛酉,獲其諜者,言武膀等繫獄,上謂諸將曰:「我軍居此已三月,淹留顧望,以俟息兵之旨,今武膀既執,則其志不可轉,自古敵國往來,理無執使,但執使即為挑釁,其所為若此,是必欲見滅我矣。豈能匏繫於此,坐為人所制乎?彼軍萃德州,資糧所給,皆道徐、沛,謂輕騎數千燒其糧船,則德州饋餉不給,眾必瓦解。縱有求戰之心,我嚴師待之,以逸擊勞,以飽擊饑,必勝之道,勝之而後求和,或冀能從。」諸將皆曰:「善。」遂遣都指揮李遠等率騎兵六千,擾其餉道。上令遠軍皆易彼甲冑, (「上令遠軍皆易彼甲冑」,「彼」原作「被」,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使賊遙見不疑。又恐臨陣與賊相雜莫辨,令戰時各插柳枝一握于背以別之。遠等行,上戒之曰:「志在除姦安民,毋苦百姓。」

  壬申,李遠等如上旨,至濟寧、谷亭、沙河、沛縣,賊見殊不覺為我軍,乃燒賊糧船數萬餘艘、糧數百萬石、軍資器械不可勝計,河水盡熱,魚鼈皆浮死,賊運糧軍士盡散,京師大震,德州糧餉遂難,賊勢稍不震。乙亥,遠等回軍。壬午,賊裨將袁宇領步軍三萬來邀襲我軍,遠等伏于林間,以數十騎誘之,賊眾來追,伏兵突出擊之,賊軍大敗,斬首萬餘級,獲馬三千匹,袁宇僅以身免。

  七月戊子朔。 乙丑,擒殺彰德守兵千餘人。先是,賊將都督趙清守彰德,上遣數騎日往來城下,擾其樵採,賊來追則引而去,城中苦乏薪,拆屋為炊。上曰:「賊窘迫,遙見人少,必來追,吾必擒賊,使其閉門,賊不敢出。」乃伏兵於城傍山麓,仍遣數騎至城下以誘之,賊見果出眾來追,我騎誘入伏內,伏起,遂擒殺其眾,賊奔入城,由是不敢復出。癸巳,破尾尖寨。初,賊軍與民雜守是寨,諸將恐梗我餉道,請攻之,上曰:「尾尖寨路險窄,惟一人可上,元末亂離,鄉民嘯聚其間,雖數百人,而數萬兵不能破,今攻之未易拔,徒傷士卒,且姑緩之,以弛其心,用計破之,不勞力矣。」至是,用得一人知蹊徑者為鄉道,命都指揮張禮引兵千餘。乘月黑之夕往攻之。是夜微雨,禮以兵屯寨下,選勇士十餘人潛登繞出寨後,執其守關者殺之,留一人引導,直抵寨門,舉砲,賊眾驚亂。禮大呼語寨中曰:「我先鋒也,大軍已駐寨下。爾等速降則生,不降大軍且至,即破關,欲降無及矣。」遂皆下寨來降。引見上,飭軍散歸原伍,民遣復業。

  丙申,林縣守將率眾舉城來降。丁酉,上曰:「姦惡陽欲息兵,以延緩我師,德州消息無聞,賊必出兵擾我耕牧。」 (「賊必出兵擾我耕牧」,「牧」原作「收」,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乃遣都指揮劉江率騎兵千餘回北平,上戒江曰:「汝引兵渡滹沱河,由間道而行,廣張軍聲,多設間諜。若遇賊少,可擊則擊之,賊眾我寡,晝為疑兵,多引旌旗,相屬不絕,夜多火炬,使鉦鼓相應。賊必謂大軍回,懼而不進,汝急趨入北平。若賊來侵境,會守城軍共擊之。」江至北平,平安果以萬餘人至平村,離城五十里,剽掠人民。江出兵擊之,賊軍大敗,斬首數千級,俘獲千餘人,獲馬六百餘匹,平安以數騎走。

  戊戌,方孝孺曰:「今河北之兵未解,德州餉道已絕,三軍乏食,有星散之勢,甚可憂也。前者佯言息兵,用牽制之,諸將發機太早,致使乖迕,蓋用計術不能成功。今為間書,潛遣人齎與世子,使內生嫌疑,必移師北歸,則德州餉道不阻,徐為進取,可以成功。」允炆善其言,命方孝孺為書,遣錦衣衛千戶張安等為間書齎至北平。太子見書怒曰:「治天下以孝為先,孝者天地之常經,人心之所不冺。今幼君滅天理, (「今幼君滅天理」,「滅」原作「城」,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喪彛倫,變更祖法,信任奸邪,戕害骨肉,敗壞基業,躬為不孝,而導人為之可乎?天地神明在上,豈可欺也。」遂囚張安,命儀副袁煥馳報軍前,上曰:「大公至正之道不為,而行此奸邪悖逆之謀,豈能久乎?悔禍解兵,在移轉之間,何用勞心至此極耶!」

  壬寅,諜報大同賊將房昭,引兵入紫荊關,侵掠保定屬縣,悉驅人民上山結寨,民之強有力者,皆假以指揮千百戶之名,以威脅從,不從者被其戮。房昭據易州西水寨,在山中,四面極嶮峻,惟一徑攀緣而上,房昭欲守此為持久計,以窺伺我北平,上曰:「保定,北平股肱郡,豈可不討?」遂回師。八月丁巳朔,師渡滹沱河。丁卯,駐師于完縣,諸山寨之民悉來歸,撫安復業。命都指揮孟善鎮守保定。丙子,諜報真定賊將遣都指揮韋亮領兵萬餘,運糧接應房昭,上語諸將曰:「賊倚西水寨為固,其中薪水不乏,所缺者糧耳,使其饋餉得濟,賊未可破。」遂率馬步精兵三萬邀之。次日,至寨口,韋諒督運已入寨,乃令軍圍之。命都指揮朱榮等將兵五千圍真定。九月丁亥朔。 壬寅,上語諸將曰:「今圍寨急,真定聞之,必來援,賊喪敗之餘,其進不銳,我且以輕騎往定州,彼探知我去,必來,爾等候其至,即據險以待之,我回兵合勢擊之,無不敗者。敗賊援兵,寨兵勢孤,不攻自下,一舉而兩得。」時圍寨久,賊軍多南士,天漸寒,衣鞋不給。霜月之夜,上令軍士四面皆為吳歌,賊軍有潛下寨來降者,言曰:「眾聞歌慘悽,皆墮淚,有懷鄉之思,已無固守之志,咸欲來降,但為房昭等所制耳。」甲辰,上赴定州。

  十月丙辰朔,賊援軍至,上率精騎五千宵行。明日,巳時,與圍寨兵合。賊將都指揮華英、鄭琦以馬步三萬餘列陣于蛾眉山下。上縱兵擊之,令勇士卷斾登山,潛出賊後,大張旗幟。賊見驚駭,遂四散奔潰,我軍逐之,斬首萬餘級,墜崖而死者尤眾,獲馬千餘匹,擒都指揮華英、鄭琦、王恭,指揮詹忠等,惟房昭、韋諒遁去,後追殺千餘人,乃破其寨。 丙寅,班師回北平。 丙子,至涿州,大享將士。己卯,師回至北平。

  十一月乙酉朔,北平都司都指揮張信、布政司右布政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等上表曰:

  臣聞天生非常之君,必賦以非常之德,必受以非常之任,所以能平禍亂定天下于一,而安生民納之於仁壽之域也。昔者夏商之季,桀滔淫而成湯放之,紂沉湎而武王伐之,故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夫征伐豈湯武所得已哉?所遇之時然耳。然湯武俱不失為聖人者,以其撥亂興治,措天下於袵席之安也。比者,幼主昏弱,狎昵小人,荒迷酒色。即位未幾,悉更太祖高皇帝成憲,拆壞後宮,燒毀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聖容,喪服未逾一月,即遣閹宦四出選擇美女。其所為不道,遂致姦惡擅權,扇殃逞禍,戕害宗親,圖危社稷,汨亂天下。殿下謹守藩封,小心寅畏,而幼主聽讒,興難搆兵,四起圍逼。殿下不得已起兵,以救須臾之禍,祇奉祖訓,誅討姦宄,清君側之惡,保全親親,奠安宗社,冀其改悔,惇骨肉之義。豈期幼冲心志蠱惑,牢不可回,必欲加害於殿下然後已。殿下應之以仁義之師,不嗜殺人,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節制明而號令肅,故百戰百勝,此雖殿下神謀睿筭之所致,實以天命人心之所歸也。况殿下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太祖高皇帝常欲建立為儲貳,以承宗社之重。又况生而神明,靈應圖讖,文武仁孝,德冠百王,天之所生以為社稷生靈主,正在於今日。臣聞之,聖人動惟厥時,不違天命,使湯武有其時而不為,則桀紂之暴益甚,而蒼生之禍曷已?是終違乎天命也。湯武豈忍視斯民之塗炭而不解其倒懸哉?臣等伏望殿下遵太祖之心,循湯武之義,履登宸極之尊,慰悅萬方之望,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臣等不勝惓惓之至。

  上覽表諭羣臣曰:「我之舉兵,所以誅姦惡,保社稷,救患難,全骨肉,豈有他哉?夫天位惟艱,焉可必得,此事焉敢以聞。 (「此事焉敢以聞」,「此」原作「必」,并缺下五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補。) 待奸惡伏辜,吾行周公之事,以輔孺子,此吾之志。爾等自今其勿復言。」

  丁亥,都督顧成與五軍總兵官丘福等復申前請,上不允。 己丑,寧王上表懇請,上以書堅卻之。

  壬辰,陞都指揮丘福、張信、劉才、鄭亨、李遠、張武、火真、陳圭為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李彬、王忠、陳賢為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徐忠、陳文為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房寬為後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以後軍都督陳亨之子恭襲其父職。陞紀善金忠為右長史,其餘將校陞秩有差。癸巳,大享將士。己巳,上親為文祭陣亡將士及天下將士為姦惡驅之死于戰陣者。

  庚戌,釋擒獲遼東指揮王雄等七十一人還本衛。先是,遼東賊將楊文等領軍來圍永平,以遊兵萬餘鈔掠薊州、遵化諸郡縣,所得人民無老少皆烹食之。民有年百一十歲,亦被其殺。又竪樁于地,銳其末,坐乳兒其上,入其穀道以為戲,其淫刑酷虐無比,百姓苦之。守將郭亮來報,命都指揮劉江領軍往援。劉江行,上戒之曰:「賊聞我軍至,必遁回山海,慎勿追之。爾至永平,留月餘,卻大張旗幟,整飭隊伍,聲言回北平,緩行一二程,復卷旗幟,按兵甲,夜趨入永平。賊諜知爾歸,必復來為寇,驕肆不戒,爾師擊之,賊眾必敗。」江至永平,賊果遁,如上所言。出而復按甲入城中,賊果來侵,掠昌黎縣。江出兵掩擊之,大敗賊兵,斬首數千級,獲馬六百餘匹,生擒王雄等。至是,釋其歸,上諭雄等曰:「姦臣濁亂朝綱,廢成法,屠我諸王昆弟,以危社稷,苦軍虐民,肆毒于我,我之舉兵,為誅賊臣,救禍難,保全骨肉,以安天下。每戰擒獲將士,思其皆我皇考舊人,為姦臣驅迫戰鬥,蓋出於不得已,實非其本心,念其皆有父母妻子,朝夕盼望,悉放遣之。故今亦釋爾等。歸語楊文,所敵者在予一人,百姓男女老弱嬰兒何罪,淫刑慘酷,使人痛心,不忍聞也。夫善惡報應,捷於影響,楊文不有人禍,將必有天殃。」於是雄等叩頭流涕曰:「楊文誠得罪於天,無所逃其責,臣等愚昧,為其所誘,罪宜萬死。今蒙殿下再生之恩,當隕首為報。」乃賜以資糧而遣之。

  辛亥,韃靼可汗遣使來輸款。十二月乙卯朔,陞後軍都督府都督顧成為右都督。

  丙寅,上率師南征,諭將士曰:「靖禍難者,必在於安生民,誅亂賊者,必先於行仁義,生民有弗安,仁義有弗舉,惡在其能靖禍難哉?今予眾之出,為誅姦惡,扶社稷,安生民而已。予每觀賊軍初至,輒肆殺掠,噍類無遺,心甚憫之。思天下之人,皆我皇考赤子,姦惡驅迫,使夫不得耕,婦不得織,日夜不息,而又恣其兇暴,韭惟致毒於予,且復招怨於天下。今我有眾,明聽予言,當念百姓無罪,甚無擾之。苟有弗遵,一毫侵害良民者,殺無赦,其慎之。」壬午,大軍營於蠡縣,是日移營汊河。上召都督李遠語之曰:「今駐營於此,真定、德州必出遊兵偵我動靜,爾可領騎八百往哨,待其至擊之。」

  ●奉天靖難記四

  三十五年正月甲申朔,李遠至藁城,果遇德州賊將都指揮葛進領馬步一萬餘為前鋒,步兵過滹沱河,遠乘其半渡,率所部進擊之。賊見遠軍少,歛退下騎,繫於林間,步來接戰。遠佯卻,賊來追,乃分兵潛出其後,縱其馬,遂奮擊之。賊退已失馬,遂大敗,斬首四千餘級,溺水死者甚多,獲馬千餘匹,葛進僅以身免。捷至,上以璽書勞遠曰:「將軍以輕騎八百,出奇應變,破賊萬人,功亦偉哉!萬古名將不能過也。所部將士能奮忠効力,建功於歲首,宜加褒寵,前鋒交戰都指揮下及軍校皆陞一級。」戊子,遣都督朱能率輕騎一千哨至衡水縣,遇賊哨兵,與戰,斬首七千餘級,獲馬五百餘匹,生擒指揮賈榮等。乙未,師由舘陶渡河,上見一病卒臥於地,命以所乘從馬載之,左右曰:「從馬病卒豈得乘之?」上曰:「人命至重,馬豈貴於人乎?今病卒不能行,不以馬載之,則遂棄之耳。戰用其力,病而弗顧,是愛人不如愛馬也,寧輟馬以乘之,卒既獲濟,馬復何損?」將士聞之,莫不感悅。 丁酉,至舊縣,攻拔其城,斬首三千餘級,生擒其守將。戊戌,攻拔東平,擒指揮詹璟。庚子,攻拔汶上,擒都指揮薛鵬。

  辛丑,上飭將士曰:「孔子之道,如天之高,如地之厚,如日月之明,參贊化育,師表萬世,天下非孔子之道無以為治,生民非孔子之道無以得安。今曲阜闕里在焉,毋入境,有犯及一草木之微者,殺無宥。鄒縣孟子之鄉,犯者罪如之。」庚戌,攻拔沛縣。癸丑,大軍至徐州。 (「大軍至徐州」,「大」字下原有一「將」字,據明天一閣抄本刪。)

  二月甲寅朔,不聞賊軍消息,上遣胡騎指揮款台領十二騎,馬皆有副,回覘消息。款台至鄒縣,遇賊運糧軍三千餘人,款台等鳴鑼大噉,馳入其陣,呼曰:「大軍且至,不降者死。」賊眾奔潰,遂擒千戶二人而歸。知賊軍至濟寧,上曰:「款台以十二騎而破賊軍三千,誠壯士也。宜紀其勳,以俟陞賞。」甲戌,駐營於徐州東北,賊堅壁不敢出。上欲移軍南行,諸將曰:「各營軍士多出取糧,今起營,恐有後至者,城中遙見,出兵掩襲,非便也。」上曰:「卿等無慮,我以計破賊,要使一人行,賊不敢輕犯。」乃伏兵於九里山,先藏百餘騎于演武亭,令數騎來往城下誘之,且戒之曰:「爾等在城下解鞍息馬,示以安閑,若賊不出,謾罵以挑之,賊必怒而逐,爾可按轡徐行,引其渡河,即舉砲,我放兵馳擊之,賊眾必懼,急回渡河,愴惶之頃,必成擒矣。」數騎如上旨往來城下,賊不敢出。乃焚其廬舍,大罵之,徐發一矢射城上,至暮則去。明日,復如是。賊不勝憤,果開門以兵五千追而渡河,砲響伏發,上以數騎出西門斷其歸路,腹背夾擊之。賊眾奔潰,急爭橋,橋壞,墮水死者千餘人,斬首三千餘級,餘賊兢奔入城。後單騎往來城下,賊竟不敢出矣。己卯,上戒將士以外祖徐王之鄉,墳在是,禁毋侵擾,違者不宥。遣都指揮李讓致祭于徐王墳,以鈔萬錠賜王親族。

  三月甲申朔,大軍自徐州趨宿州。上語諸將曰:「賊躡我後, (「賊躡我後」,「躡」原作「雖」,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吾欲攻而破之,要使賊心目眩亂,不知所出。」乃留都指揮金銘將遊騎哨景山,戒之曰:「賊軍且至,見爾孤軍,必來追襲,爾列隊徐行,乍進乍退,賊疑爾為誘,必不敢進。我令都指揮冀英先將數騎隔河按伏,覘爾渡河,賊來追躡,英即舉砲,必疑有伏,乘其狐疑,眾已渡矣。」銘在後,果遇賊兵萬餘,逡巡進退,引軍臨河,賊眾來追,冀英連放數砲,賊即欲退,欲布陣, (「欲布陣」,原無「欲」字,「布」原作「步」,據明天一閣抄本補、改。) 眾皆紛亂,銘遂渡河來會宿州。後賊見無多兵,惟銘百騎,深悔失計。上曰:「賊墮吾計矣,指日可以擒之。」 辛卯,大軍至蒙城。 壬辰,駐營渦河,諜知賊將平安領馬步四萬為前鋒。上曰:「今賊來躡我後,以計致之,不勞力而收効。會河林樹叢茂,堤岸深隘,賊疑有伏,淝河川平樹少,賊必不疑,可以按兵。」上命漢王守營,親率精騎二萬人,持糗糒三日,至淝河按兵, (「三日至淝河按兵」,「按」原作「接」,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去大軍百餘里。上敕軍士采炬,列之于道,屬于大軍營。戒候者曰:「縱火者與賊大戰也,一火舉,餘燎相應,賊見必以為大軍,則膽落矣。若小戰勝賊,火不必舉也。」按甲數日,俟賊不至,糧且盡,諸將咸請回軍。上曰:「更待一二日,賊必至。」明日,諸將又請曰: (「諸將又請曰」,原無「曰」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即今馬無芻藁,士無糧食,是未遇敵而先自困也。」固請回軍。上曰:「賊引眾遠來,銳意求戰,彼諜知大軍南行,必襲我後。若敗其前鋒,則賊眾奪氣,譬之利兵,挫折鋩鍔,其刃自鈍。我按甲於此,以待賊至,姑少待之。」日暮,令胡騎指揮欵台領數騎往哨。是夜四鼓,款台回報,賊軍離淝河四里下營,已聞其更鼓聲,旦必至。上曰:「賊入吾彀中矣。」黎明,胡騎都指揮白義、王真,都指揮劉江各將百騎以迎之,戒之曰:「爾等各將兵,緣路按伏,賊若駐兵不動,先以十餘騎掠其營而過,侮詈以挑之。若賊來追,慎勿與戰,爾且引卻,漸與所伏兵合。賊懲前日不追金銘之失,必窮力來逐。爾等亟回,引入我伏內,彼急追二十餘里,人馬疲乏,折箠以笞之,賊眾成擒矣。」上又令王真等縛草置囊中,若束帛狀,載馬上,遇賊來追,則棄之於地。日午,王真等與賊遇,賊將平安語其眾曰:「此遊騎也,亟擊之,勿使得脫,毋蹈景山之悔。」乃舍步卒,率騎兵疾馳來追。王真等佯走,棄馬上物于地以誘之,賊眾見之,果來追,兢取所棄物,急奔二十餘里,入我伏內。伏發,賊眾大驚,欲回走,馬皆疲敝,策之不動,皆下馬羅拜請降。時平安以騎兵三千駐北岸高坡,上以數十騎當之。火耳灰者,我舊胡騎指揮也,因前取赴京師,為賊裨將,素號驍勇,持矟直趨上前,相拒十餘步,胡騎都指揮童信引弓射之,中其馬,馬踣,火耳灰者墜跌,遂生擒之。其麾下哈三帖木兒亦驍勇,見火耳灰者被擒,持矟衝突來救,復射其馬,人馬僕,併擒獲之。時欲生致平安,安已變服以數騎走。餘賊奔遁,上率兵追之,斬首數千餘級,獲馬八十餘匹,生擒賊驍將林帖木兒, (「生擒賊驍將林帖木兒」,「驍」原作「騎」,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降者皆遣之。時諸將叩頭賀且謝曰:「臣等自今不復更料事,如臣所言,則失此機會,罪無所逃。」上笑而諭之曰:「卿等謀非不善,而事或有相乖,無苦自貶抑,但有所欲言即言之,勿懲偶不中而遂默,安危與卿等同之。」諸將皆稽首而退。釋火耳灰者等,令其帶刀宿衛,左右諫曰:「此雖舊人,素號驍勇,久居賊中,其心難測,不宜置之左右。」上曰:「非爾所知,彼皆壯士,况有舊恩,今復生之,必知所報,毋用懷疑。」遂以水耳灰者為都指揮,哈三帖木兒為百戶。

  甲辰,遣胡騎都指揮薛脫歡領軍哨宿州,擊破賊軍,斬首五百餘級,降者釋之。丙午,上語諸將曰:「我師深入,利於速戰,今賊兵駐宿州,積糧為持久計,若擾其餉道,賊眾餓窘,不戰自潰。」命都指揮劉江將兵三千往徐州斷賊糧道,趦趄不進,上怒,欲斬之,諸將叩頭固請,乃得釋。別遣都指揮譚清領兵百餘騎斷賊糧道。清至徐州,遇賊運糧軍,即擊敗之,斬首無算。循河而南, (「循河而南」,「而」原作「西」,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至淮河五河,緣水陸燒賊運糧船車不可勝計。清騎回至大店,遇賊軍,清騎少,賊眾圍之,清且戰且行。上遙見清旗幟,即引兵馳援之,出入賊陣,斬殺數十百人。火耳灰者從上出入,手殺十餘人以自効。賊勢披靡,清引眾突圍而出,與上騎兵合而擊之,大敗賊眾,殺死無算。賊漸移兵,欲南遁,上以騎兵躡其後,行止常距十餘里。

  丁未,遣都督陳文、李遠哨淮河,擊敗賊守淮河軍,斬首千餘級,獲馬五百餘匹,幾奪浮橋。

  丙寅,大軍綴賊至小河。上語諸將曰:「賊勢窘迫,必求一戰,我據險以待之,使進則搤其吭,退則拊其背,不日之內,賊可擒矣。」乃令都督陳文、內官狗兒斷水為橋,先渡步軍輜重,騎兵隨之,橋當衝要,守之可以困賊。 丁卯,賊軍布陣?十餘里, (「賊軍布陣?十餘里」,「布」原作「步」,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張左右翼,緣河而東,上率騎兵與戰,賊騎敗走,步軍復來爭橋,陳文殺敗之,追奔渡河,後軍來援,陳文戰役,賊眾皆過橋布陣。漢王帥都督張武、內官狗兒領虎賁士自林間突出擊之,與上騎兵合,大敗賊眾,斬首二萬餘級,溺水死者不可勝計,尸填于河與橋平,人馬皆乘尸而走,生擒賊將丁糧、朱彬。賊軍據橋南,我軍據橋北,相持數日,賊糧盡,卒採野菜而食。上曰:「賊眾餓甚,今與相持,彼居南岸,便其饋餉,更一二日,運糧稍集,賊眾得濟,難以破之。」乃留守橋千餘人不動,潛移大軍輜重東行,去賊軍三十里,夤夜渡河而南,繞出賊後。賊始不知,翼日乃覺,引軍復來相對。甲戌,大軍駐齊眉山,與賊大戰,自午達酉,兩無勝負,各領軍還營。明旦,賊領眾遁,會大霧,賊迷所向,旋繞山麓,日午,霧散,上引兵追襲,不十里,已及之,賊眾大驚,遂掘塹自守。賊所至掘塹築壘,或通宵築掘,將成,明旦起行,遂棄而往,虛勞人力,士卒苦不能堪,故遇戰即敗。上行師不壘壁,但分布隊伍,列戟為門,敵不敢犯,故軍士常得安閑,人人自便。每駐營,輒與諸將馳獵以觀地勢, (「輒與諸將馳獵以觀地勢」,「與」原作「語」,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或有所獲,悉推與將士。每拔一城,破一壘,府庫所藏,皆以頒賜,故將士樂於為用。

  乙亥,諸將請曰:「今我軍深入,與賊相持,盛夏行師,兵法所忌,况淮土蒸濕,暑雨又作,我軍畏熱,儻生疾疫,非我之利。今小河東平野多牛羊,二麥將熟,糧食充足,擇地駐營,休息士馬,觀釁而動,萬全之道也。」上曰:「卿等所見,拘以常算,非知通變者也。夫兩敵相持,貴進忌退,今賊眾屢敗,心膽俱喪。况糧道匱乏,士有菜色,日夜待餔,眾志蕩離,亡在旦夕。我所以引其南來者,賊軍多南士,久勞於外,孰不思家?若大敗之後,各歸故土,豈復能合。一渡小河,懈我士心。矧賊糧餉已達淮河,相去不遠,藉使得濟,其氣復振,難以久持。乘彼餓疲,截糧道,可以坐困,不戰而屈之。我軍深入,利已在我,不可少緩,容賊為計。」諸將言多二三,惟朱能、鄭亨言合上意。上曰:「有欲渡河者從左,不從者右。」有數人立於右,餘皆左立,獨王忠立於中,上怒曰:「欲渡河者,任其所之。」於是諸將無敢復言。

  丙子,上語諸將曰:「賊糧且至,慮我擾之,必分兵往護,其半堅壁自守,因其兵分勢弱,我大軍殫力事之,賊力不支,必棄糧而潰,營中若出為援,我乘破竹之勢,賊有土崩之患。」乃遣朱榮、劉江等領輕騎往截餉道,戒之曰:「若賊眾,爾等且戰且行,以撓其力,慎勿與鏖戰。漸近,可馳來報。」時賊將何福等欲移軍就糧,上率大軍與賊相連綴,晝則令遊騎擾其樵採,夜則使勇士刧其營,賊眾不得休息,饑疲日甚,乃分兵護糧,上亦不解甲者數日矣。 丁丑,賊眾移營靈壁。己卯,都督朱榮來報,賊運糧者五萬,平安率馬步六萬護之,結為方陣,負糧者居中,去其營二十里。上命虎賁士萬人絕賊壁,間遮賊援,命漢王伏馬步數萬林間,俟賊戰疲,突出擊之。上親率大軍往逆之,賊眾來接戰,以騎兵夾擊之,左右馳射,矢注如雨,賊人馬辟易。縱步軍橫貫其陣,斷而為兩,運糧者皆棄而走,賊陣大亂,斬首萬餘級,乘勝追擊,殺死并降者復萬餘人,盡獲其糧餉軍資器械。何福等出壁來援,虎賁士與戰,稍引卻,漢王率眾突擊之,上還兵掩擊其後,賊腹背受敵,力不能支,遂大敗,俘斬無算,獲馬伍千餘匹。何福等以餘眾走入營,塞壁堅守。是夜,謀為遁計,上見其塞壘門,語諸將曰:「賊塞門者何也?」諸將曰:「固守以待援也。」上曰:「不然,賊欲鑿壁多危突門,夜墜之而出,衝劫我營而遁,須慎防之。」已而獲賊諜者,言果如上所料,嚴兵待之,賊不敢出。庚辰,先是,何福等與我事相對,深溝高壘,欲運糧實其中,為持久計。至是軍敗,糧食不給,軍心離散,乃下令期明旦聞砲聲三震,即突圍出走,約聚於淮河就糧。辛巳,上以大軍攻其壁,令漢王率諸將先登,軍士聞之,即蟻附而上,我軍三震砲,賊眾誤為己砲,急趨門走,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人馬悉從壁上亂投而下,須臾濠塹皆平,遂破其營。生擒賊將左副總兵都督陳暉、右副總兵都督平安、右參將都督馬溥、都督徐真、都指揮孫成等三十七員,內官四員,禮部侍郎陳性善、大理寺丞彭與明,欽天監副劉伯完、指揮王貴等一百五十員,獲馬二萬餘匹,降者無算,盡散遣之,皆歡聲動地曰:「太平太平,吾屬自此獲安矣!」何福單騎脫走。初,破賊壁,上屢傳令不許殺人,殺人者就令償命,由是將土不敢妄殺。壬子,遣都指揮費獻等送陳暉等回北平。

  五月癸未朔。 己丑,大軍至泗州,指揮周璟初等率眾以城來降,上問景初曰:「未攻城而先降,何也?」景初曰:「此有僧伽神最靈,臣等禱於僧伽神曰:『降與守孰吉?』夜夢僧伽神告臣曰:『兵臨城,速降則吉,不降凶。』是以即降。上曰:「人心之靈,妙於萬物,爾先覺,故神亦告。」陞景初等爵各有差。是日,上謁祖陵,涕泣曰:「橫罹殘禍,幾不能見陵寢。荷祖宗神靈,相祐予躬,今日得拜陵下,霜露久違,益增感愴。」時父老詣軍門來見,賜以牛酒鈔,慰勞而遣之。

  辛卯,賊將盛庸領馬步數萬,戰艦千艘,列於淮河南岸,我軍列於北岸,與賊相對。上命軍士艤舟縛筏,揚旗鼓譟,指麾若將渡河。賊彷徨■〈戚〉蹜,手足無措。上命丘福、朱能、狗兒等將驍騎數百人,西行二十里,泛小舟潛濟。賊初不覺,漸近賊營,遂舉砲。賊驚動,福等率眾徑突其陣,賊眾投戈棄甲而走。盛庸股戰不能上馬,舍騎而趨,足不成步,幾為我軍所擒。其下掖而登舟,遂單舸脫走。乃盡獲其戰艦,濟師,駐於南岸。是日克盱眙。

  癸巳,上召諸將圖所向,或曰:「先取凰陽,則彼援兵路絕,遣師徑趨滁州,以取和州,集船渡江,別遣一軍,西擣廬州,直出安慶,則長江之險已為我有。」或曰:「先取淮安為根本,次下通、泰、高郵,以迄真、揚,得此可以渡江,無後顧之虞。」上曰:「鳳陽雖當衝要,其樓櫓堅完,所守既固,非攻不下。然皇陵所在,大軍屯駐,恐震驚陵寢。淮安高城深池,積粟既富,人馬尚多,攻之不下,曠日持久,力屈威挫,援兵四集,非我之利。今乘勢鼓行,直趨揚州,徑指儀真,兩城單弱,可招而下。既得真、揚,則淮安、鳳陽人心自懈,我耀兵江上,聚舟渡江,東取鎮江,連收常州,并舉蘇、松以及江浙,西下太平,撫定池州,迤於安慶,則江上孤城,糧斷援絕,豈能獨守?必有內變,吾於此時索取奸惡,事窮勢迫,無能復匿之者,必有縛獻軍門者矣, (「必有縛獻軍門者矣」,原無「者矣」,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吾得之而甘心焉,以報父皇之讐,雪圍逼之耻,保社稷於幾危,拔諸王於困苦,可指日收効。如諸公言,是或一道,未免迂遠。」諸將稽首頓服。

  乙亥,遣都指揮吳玉招諭揚州。先是,揚州衛指揮王禮聞大軍將至,議欲舉城來降,鎮守指揮崇剛、御史王彬執王禮等繫獄。至是,吳玉來招諭,禮弟王宗與千戶徐政、張勝率舍人吳麟等數十人出王禮等於獄,執指揮崇剛、御史王彬,開門出降。 庚子,大軍至天長,王禮等縛崇剛、王彬赴軍門來見,上曰:「爾等心懷忠義,執縛姦黨。全城來降,爾意既厚,吾報爾亦必不薄。」上至揚州,陞王禮等為都指揮同知,其餘秩有差。遂命王禮同都指揮吳庸等率馬步數百人諭下高郵、通、泰諸城,併集舟以備渡江。 壬寅,高郵等指揮王傑等率眾來降,陞傑等為都指揮同知,餘以差受秩。

  上振旅江北,時諸姦惡皆求出城,謀為苟活計,都城空虛,上下震悚。允炆乃下罪己之詔,遣人四出徵兵。蘇州知府姚善獻言云:「有蘊文武才略可濟急危者,置之散地不用,今事勢狼狽,宜速招之。」問其人為誰,不言其名。再三詢之,乃曰:「黃子澄也。」議將召用,方孝孺從中沮之。既而復召,久不見至。方孝孺憾曰:「宋齊丘何不來耶?」其意指黃子澄也。方孝孺乃謀曰:「事已急矣,可用計使緩之。曷遣人許以割地,少延數日,我倚長江之險,舟楫非北軍所長,速往東南召募壯丁,決戰江上,勝敗未可知。」允炆善其言,乃遣慶成郡主渡江至軍, (「乃遣慶城郡主渡江至軍」,原無「軍」字,「成」原作「城」,據明天一閣抄本補、改。) 上見郡主慟哭曰:「父皇陵土未乾,我兄弟已見殘滅,忍心如此,其何以堪?我不圖更有今日, (「我不圖更有今日」,「不」原作「初」,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今與郡主相見,有如再世。」郡主聞上言,泣下霑襟,悲不能止。上問:「周、齊二王安在?」郡主言:「前蒙遣書欲復各王爵,周王方得召還,但未復王爵,仍拘之。」上曰:「荼毒我兄弟至此極耶!」言訖,益歔欷不勝。郡主徐以割地講和為請,上曰:「吾受命皇考,封建茅土,且不能保,割地豈其本心哉?此姦惡繆計,欲以見欺,焉可為信?我此行在誅姦惡,以清朝廷,奠安社稷,保全骨肉,事已,欲得故封幸矣,餘非所望也。」郡主語塞,乃勞遣其還,上謂郡主曰:「好語諸弟妹,久不相見,欲得少敘天倫之樂,未知能如所願否?幸自愛。」時方孝孺延頸以望。謂其計必行。及郡主歸云不從, (「云不從」,原無「云」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乃失色。人問其計安出,揚大言曰:「長江可當十萬兵,江北船已遣人盡燒之矣。北來軍士,豈能飛渡?况天氣蒸熱,易以染疾,不十日,彼自退。若渡,祇送死耳,何足以當我舟師。」其言繆妄,識者笑之。

  六月癸丑朔,都指揮吳庸等集高郵、通、泰船於瓜州。甲寅,上祭大江之神,祝曰:「予為姦惡所迫,不得已起兵禦禍,誓欲清君側之惡,以安宗社。予有厭于神者,使不得渡此江,神鑒孔邇,昭格予言。」 乙卯,誓于眾曰:「羣姦搆亂,禍我家邦,扇毒逞兇,肆兵無已。予用兵禦難,以安宗社,爾有眾克協一心,奮忠鼓勇,摧堅陷陣,斬將搴旗,身當矢石,萬死一生,於今數年,茂功垂集,在戮力渡江,剪除奸惡,惟慮爾眾,罔畏厥終,僨厥成功。夫天下者,我皇考之天下,民者皇考之赤子,順承天休,惟在安輯。渡江入京,秋毫毋犯,違予言者,軍法從事。於乎!惟命無常,克敬其常,爾惟懋敬,乃永無咎。」先是,賊將盛庸駐軍于高資港,緣江上下二百餘里,盡列海船嚴備。至是,上率師渡江,舳艫相接,旌旗蔽空,戈矛曜日,金鼓震地,微風飄揚,長江不波,乘潮而渡,若履平地。緣江備禦海船軍士,遙望皆驚愕不敢動。漸近岸,盛庸整陣以待,上麾前鋒鼓譟先登,繼以精騎數百直衝盛庸軍, (「繼以精騎數百直衝盛庸軍」,「繼以」原作「先」,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賊眾震慴,奔潰上山,棄戈甲而走,追奔數十里,斬首數百餘級,盛庸單騎遁,海船將士皆解甲釋冑來降,人陞二級。

  戊午,諸將言欲徑薄都城,上曰:「鎮江為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來非便,譬之人患疥癬,雖不致傷生,終亦為梗。先取鎮江,斷其右臂,則彼勢危矣。」眾唯唯。上令所降海船皆懸黃旗於上,往來江中,鎮江城上遙見旗幟皆變,驚曰:「緣江海船已降。」於是指揮童俊等率眾來降,陞俊為都指揮僉事,其餘降者俱陞一級。庚子,大軍駐龍潭。上顧望鍾山,愴然下淚,諸將請曰:「今禍難垂定,何以悲為?」上曰:「吾異日渡江入京,既見吾親。比為奸惡所禍,不渡此江數年,今至此,吾親安在?鍾山孝陵在焉,瞻望雲霄,有懷考妣,是以悲耳。」諸將聞上言,皆感泣數行淚下。

  辛酉,允炆知緣江海船皆已降,又聞鎮江降,憂鬱不勝,徘徊於殿廷之門。方孝孺稱疾不起,遣人強之問以計,孝孺曰:「今城中尚有勝兵二十萬,城高池深,糧食充足,盡撤城外民舍,驅民入城,足以為守,城外積木,悉運入城。」允炆從其計,乃役軍民商賈及諸色人匠,日夜拆屋運木, (「日夜拆屋運木」,原無「屋」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盛暑饑渴,死者相枕籍,勞苦不勝,嗟怨之聲盈路,咸引領以望上至,曰:「何不速來,以解我勞苦。」城外積木既多,疲於搬運,縱火焚之,連日不息。先是,城崩,役軍夫修築,將成,而他處復崩,連連不已。軍民運磚土,累月不得休息,怨曰:「此去不遠,何不便來?來則有此而登,我即解散,胡使我勞苦至此極耶?更遲來數日,我皆為鬼矣。」民之望上以解倒懸,甚於饑渴。

  方孝孺復言:「前遣郡主未能辦事,今以諸王分守城門,遣曹國公、茹尚書、王都督往龍潭,仍以割地講和為辭。以覘其虛實,且待援兵至,選精銳數萬,內外夾擊,决死一戰,可以成功。設有不利,即輕舸走蜀,收集士馬,以為後舉。」允炆然其計,乃遣李景隆、茹常、王佐至軍門。李景隆等見上俯伏,汗流俠背,不敢仰視。上曰:「勤勞公等至此,雅意良厚。」李景隆等再三叩頭,不能發一語。久則以割地講和為請,上嘆曰:「公等今為說客耶?始者未有釁隙,欲屠滅諸王,加我大罪,遂削除名爵,貶為庶人,以兵圍逼,云以大義滅親,必欲絕我宗祀,今日救亡不暇,何用割地為?况割地無名,我皇考定天下,一以傳於子孫萬世,疇敢分之?裂土割地,此亡國之緒耶,孰主張是,其罪當誅。今來為安社稷,保骨肉,復父皇之讐,能悉縛姦惡,付諸法司,使得數其罪而誅之,以謝孝陵,釋天人之怒,整肅朝綱,徐聽指揮,俾回故疆,實出望外,豈可以土地見啗也。 (「豈可以土地見啗也」,「啗」原作「陷」,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我不即入城者,正為此耳。」乃遣李景隆等歸。李景隆見允炆,以上語對,允炆曰:「不欲割地,計將安出?」李景隆曰:「必得所罪者,然後可以退師。」乃令李景隆再出城,且言:「有罪者俱竄逐,今無在城,請退師,後執來獻。」用是往返以稽其事。李景隆等不敢出,請拘留京諸王偕行。

  癸酉,諸王來見,上愴然曰:「吾為姦惡所逼,危如累卵,今幸見骨肉,奸臣謀為不軌,欲次第見傾,若落彀中,則覆諸弟如巢鷇耳。」諸王曰:「我等拘來在京,慄慄度日,舉動得罪,幸大兄至此,宗社之靈也,我等可以少寬矣。」乃宴勞遣歸。諸王歸城,允炆知事急,乃罵諸姦惡曰:「事由汝輩而起,今皆棄我而去,賣我者汝輩!」惟長吁而已。

  甲子。上下令禁戢軍士,破城之日,不許侵掠,乃徧揭榜, (「乃徧揭榜」,「乃」原作「仍」,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安撫軍民。時方孝孺建議堅守不出,遣間諜齎蠟丸四出促援兵,皆為我遊騎所獲。乙丑,克金川門,按兵而入,城中肅然,秋毫無犯,市不易肆,民皆安堵。上慮允炆害及周、齊二王,各遣騎兵千餘馳往衛之。周王初不知為大軍,倉卒惶怖,已而知上遣人救之,乃喜曰:「我得生矣。」遂來見上,大哭,上亦哭,道傍觀者,愴然下淚。周王曰:「奸惡屠戮我兄弟,賴大兄救我更生,今日相見,真再生也。」言訖,復痛哭不止。上慰止之,與周王並轡至金川門下馬,握手相勞苦。上曰:「身遭危禍,無所容生,數年親當矢石,瀕於萬死,不圖重見骨肉,今與賢弟相見,皆賴天地神明,宗廟社稷,父皇母后陰翼默相,乃得至此。」周王曰:「天生大兄,戡定禍亂,以安社稷,保全骨肉。不然,則皆落奸惡之手矣。」諸王及文武羣臣父老人等皆來朝。允炆欲出迎,左右悉散,惟內使數人而已,乃嘆曰:「何面目復相見耶?」遂闔宮自焚。上見宮中煙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死矣。出其屍於火中,上嘆曰:「小子無知,乃至此乎?」

  時有執方孝孺來獻,上指煙焰處謂方孝孺曰:「今日使幼君自焚者,皆汝輩所為也,汝死有餘辜。」方孝孺稽首折哀乞憐,遂命收之。上慰遣周王歸第,分命諸將守城及皇城。是日駐營龍江,乃遣人布告天下。各據召募壯丁,聞上已剋京師,皆解散。及有嘯聚欲為亂者,歛戢曰:「真主已出,毋徒取滅亡耳。」

  上諭京師文武臣民曰:「我皇考封建諸子,鞏固邦家於萬年,罔有攸斁。予奉守北藩,祗慎厥職,毋敢或怠。不圖幼主昏憒,奸臣竊柄,殘害骨肉,煽禍興兵,虐戾下民,逼迫予躬,以危社稷。予不得已,以兵拯難,剪除奸兇,以寧家國。師入京城,有罪者予不敢赦,無罪者予不敢誅,恭順上天,以行弔伐。或有小人乘間生事,擅作威福,刼奪財貨,快騁私憤,虐及無辜,必殺無赦。於戲!兵以定亂安民,豈敢擾之哉?告爾有眾,體予至懷。」時卒有取民履者,即斬以狥。上用兵號令嚴明,信賞必罰,分合應變,機智如神,臨敵對陣,意思閑逸,從容自如,及至决戰,氣勇兼溢。然不避勤勞,與士卒同甘苦,每食,士未食不先食,遇渴,士未飲不先飲。大戰數十,小戰無算,必先陷陣,未嘗被創。自大將而下及於旗校,悉識其能否勇怯,臨陣指使,各盡其用。有先退者,輒呼其姓名,以故人人爭先, (「以故人人爭先」,原少一「人」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不敢後。俘獲敵將,置於左右,任之不疑,人心悅感,皆欲奮力自効。凡經營謀畫,咸出上心,至於攻城略地,指授諸將成算,從上所言,無不獲勝。苟有作聰明自用者,必無所成。然後嘆上之神算無遺策也。故能以少勝眾,不四載之間,掃除姦惡,內平禍難,奠安宗社,成克復之功。

  丙寅,諸王及文武羣臣請上尊號,上曰:「予始逼於難,誓救禍除姦,以安天下,為伊周之勛,不意孺子無知,自底亡滅。今奉承洪基,當擇有才德者,顧予菲薄,豈堪負荷?」諸王及文武羣臣咸叩頭苦請曰:「天生聖人為社稷生民主, (「天生聖人為社稷生民主」,「主」原作「者」,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 (「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原無「今」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位豈可一日而虛?生民豈可一日無主?况國有長君,社稷之福。殿下為太祖嫡嗣,德冠羣倫,功施於內,威被四海,宜居天位,使太祖萬世之洪基,永有所托,生民永有所賴,不宜固讓,以孤天人之心。」上不許。

  丁卯, 諸將上表勸進曰:「臣聞鉏姦去惡,式揚神明之謀;附翼攀鱗,蚤際風雲之會。功光前烈,德冠中興。 恭惟殿下文明武英,寬裕仁孝,為太祖之嫡嗣,實國家之長君,天生不世之資,民仰太平之主。 (「民仰太平之主」,「主」下原有一「時」,據明天一閣抄本刪。) 曩姦惡逞毒肆兇,禍既覃於宗藩,幾欲傾於社稷,集天下之兵以相圍逼,使國中之眾不能逃生。乃赫怒而提一旅之師,遂呼吸而定九州之地,戰必勝,攻必取,實由天命之有歸;綏斯來,動斯和,爰見人心之所在。今內難已平之日,正萬方欣戴之時,宜登宸極之尊,以慰臣民之望。臣等忝隨行陣,仰仗威靈,素無遠大之謀,竊効分毫之力,雖不敢冀雲臺之圖像,實欲慕竹帛之垂名,謹奉表以聞。」上不允。

  戊辰, 諸王上表勸進曰:

  天眷聖明,宏開景運,羣姦既去,宗社永安。恭惟大兄殿下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禎祥昭應於圖書;堯舜之德,湯武之仁,勳業夙彰於海宇。邇者憸邪搆禍,毒害宗親,謀動干戈,幾危社稷。乃遵承於祖訓,聿奉行於天誅。赫一怒而安斯民,備文王禮義之勇;不四載而復帝業,經世祖中興之功。武以剪戢,克全皇考之天下;文以經緯,聿明洪武之典章。實天命之所歸,豈人力之能強?願俯狥於眾志,庶永紹於洪基。惟我諸弟,誼重天倫,情深手足,荷蒙拯溺,得遂生全。祗迓龍輿,蚤正天位,庶皇考之天下永有所托,四海之赤子永有所歸,幸鑒微忱,毋頻謙讓。無任激切之至,謹奉表以聞。

  上不允所請。是日,文武羣臣復請上尊號。上曰:「昔元運衰微,四海鼎沸,強弱相噬,百姓無主。天命我皇考平定天下,以安生民,勤苦艱難,創造洪基,封建子孫,維持萬世。豈意棄臣民之日,體猶未冷,而姦邪鞠兇,禍起不測,圖滅諸王,以危社稷。予以病驅,志耗力疲,惟欲高枕,以終餘年。姦邪一旦起兵見圖,令人震慴,不知所為。羣臣告予曰:『太祖皇帝創業艱難,陵土未乾,而諸王見滅,寧能束手受戮,以棄我社稷乎?』予彿徨無措,顧望求生,而天下之兵日集見逼,形勢之危,猶側立於千仞懸崖之上,而推使其下也,可為悚懼。勤苦百戰,出萬死一生,志清姦惡,以匡幼冲,其乃殄絕於今, (「其乃殄絕於今」,原無「其」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遂自焚殞。羣臣勸予即位,予思天位惟艱,有如幼冲,弗克負荷,幾墜丕圖,非虛為謙讓, (「非虛為謙讓」,原無「讓」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誠思皇考創業艱難,欲推擇諸王有才德可以奉承宗廟者立之,主宰得人,天下之福,予雖北面,且無憂矣。」羣臣稽首固請曰:「殿下德為聖人,位居嫡長,當承洪基,以安四海,雖謙德有光,復誰與讓?且天命所鍾,孰得而辭?殿下宜蚤踐大位,使民臣有所依憑,毋遜碩膚,以虛天下之望。」上固辭,不允。

  己巳,上謁孝陵,欷歔感慕,悲不能止。禮畢,攬轡回營,諸王及文武羣臣備法駕,奉寶璽迎上於道, (「奉寶璽迎上於道」,原缺「上於」二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遮上馬不得行,上辭讓者再三,諸王及文武羣臣跽拜擁上登輦,上曰:「諸王羣臣以為奉宗廟宜莫如予,然宗廟事重,予不足稱,今為眾心所戴,予辭弗獲,用循眾志。」遂詣奉天殿,即皇帝位。諸王暨文武羣臣上表稱賀。是日,京師人民歡聲動地。初,允炆起兵時,有道士謠於途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 (「高飛上帝畿」,原無「高飛」二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已忽不見,人不知其所謂。至是上即位,方知其言驗云。

  壬申,命有司備禮葬允炆,上輟正朝三日。

  甲戌,上諭羣臣曰:「我皇考建造洪基,垂法萬世,為子孫計,思慮至周。不意幼冲信任姦回,悉更舊制,使天下臣民無所遵守。予荷天地庇祐,皇考休廕,統承天位,恪守成憲,凡皇考法制為所更改者,悉復其舊。爾羣臣尚竭乃心力,弼予於治。且人之才識,所至不同,或長於此而短於彼,苟於事或有誤失,則明以告予,予不汝責。若隱而不言,日久覺露,情同欺罔,法則難容。夫慎終必先謹始,省己在於存誠,始終靡愆,咎何由至。每觀前代君臣不謹於始,鮮克有終。予念君臣一體,故披露赤心,叮嚀告戒,爾等其欽承予意。

  乙亥,各處守城及有司次第來朝。

  丁丑,執姦惡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至闕下,上數其罪,咸伏其辜,磔戮於市。

  上得羣臣所上允炆謀策,即命焚之。有請上觀者,上曰:「一時之言,不必觀。」復有言:「允炆所用之人,悉宜屏斥。」上曰:「此皆我皇考數十年作養人材,豈二三載所造就?」言者又曰:「雖仍其官,不宜置之要地。」上曰:「治天下者必資賢才,天之生才以為世用,凡有才能者,隨器任使,共理天工,烏得而棄之?」 (自「丁丑」至「烏得而棄之」兩段原在「甲戌」條前,據明天一閣抄本改在「乙亥」條下。)

  七月壬午朔,有事於南郊。大赦。改元,以明年為永樂元年。

附录:

奉天靖難記四卷(浙江汪啟淑家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紀明成祖初起至卽位事葢永樂初年人所作其於懿文太子及惠帝皆誣以罪惡極其醜詆於王師皆斥爲賊故黃虞稷千頃堂書目稱其語多誣僞殊不可信按建文元年十一月成祖戰勝白溝河上惠帝書并移檄天下軍中倉卒語多可笑姜氏秘史所載最得其眞是書於上惠帝書頗有刪潤而移檄則置之不錄則其文飾槩可見矣(四庫全書總目·史部·雜史類存目)